晚餐后,伫立阳台,凝眸高远的夜空,蓦然想起一位朋友前些日子曾经叹息着对我说,像你这样文静,美丽,自然而真率,少世故,好幻想的人,苦心孤诣地执著于梦想,不为物欲所动,一心一意愿从事于写作,在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时代,如何叫人不为你担心?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不想想自己的未来么?
当时闻言,我只是淡淡一笑,未作任何分辨。此刻静中细思,却觉得她的话中大有深意。
冰心曾经说过:成功的花儿,人们只惊羡它现时的明艳,却不知道当初它的芽儿,浸满奋斗的泪泉,撒满牺牲的血雨。这短短的几句话,道破的是一个事实,一个绝对的事实,那就是:人生是一个先苦后甘的过程,只有抬头挺胸地迎接人生的风霜雨雪,接受生活的磨练,才会超越平庸与凡俗,获得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赢得世人的景仰与敬重!然而,令我奇怪的是,对这颠扑不破的事实,至今仍有许多人私下认为,这样的人生信仰,这样的生活道路只适用于男人。至于女人,他们的意思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他们津津乐道的是: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言下之意无非是,男女天生有别,在人生的舞台上尽情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经过艰苦奋斗,事业有成,享受美好生活,这样的人生经历是男人的事,而像攀缘的凌霄花依附于成功而强大的男人,过着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生活则是女人的风光与幸福。这真是使人气恼的事。这样的思想意识,与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会读书反而是美德!)的传统观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会像霉菌腐蚀女子的灵魂,摧毁女子的自主意识,使女子从灵魂到完全附属于男人,迷失自我,沦为男人的玩偶,成为地地道道的第二性;这样的思想意识如果任其发展,将贻害无穷。且不说它对整个人类社会而言是个极大的损失,会平白糟蹋许多人才,单是对女性自身的智性发展,精神的提升与尊严的需要而言就是一种极端的轻视,一个看似缤纷舒适,实则后患无穷的陷阱。男人们受传统意识与自身利益的驱使鼓吹女人这样生活还情有可原,女人如果不知警醒,按照男人们如此的设定去规划自己的人生则是大错特错。
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中,女人没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依附于男人,一味迎合男人的生活与审美趣味,委曲求全动辄得咎,甚至为了保全自我,不惜残害同类的生活状态,已是一面明镜,应该能够照彻女人的心扉,使女人克服自身的惰性,克服天性中的脆弱,理性地看待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发掘内心的力量,勇敢地面对与承担人生的选择,逐步摆脱精神的羁绊走向自尊、自立、自强、自由,走向自信与成熟!也许朋友没有意识到,她的潜意识中就隐含着希望我逃避苦难,做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仰仗一副强健的臂膀,大树底下好乘凉,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不必自讨苦吃地弄什么文学......
这样的沉思,使我悚然心惊!
我的思绪一路飞驰,不由又想起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和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托翁的安娜因为缺乏理想,兴趣狭窄,将爱情等同于生活,沉湎于情感世界不能自拔,最后选择了;而米切尔的郝思佳则以在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坚强勇敢,散发出来的魅力,恒久地吸引着白瑞德,赢得瑞德的爱情!这两部名著塑造的这两个令人记忆深刻的女子,一样的貌美如花,结局却截然不同,女子的前途命运该如何书写,发人深醒!
再想想自己许多年来,为着少年时纯真的文学梦,远离故乡与亲人,独在异乡为异客,忍受着刻骨的乡愁,抵制着玩乐的诱惑,让生命浸润在书籍的清香里,将时间挥洒在洁白的纸田里,任精神追随着古圣先贤思想的羽翮,像云鹤高飞!这样的生活错了吗?
至少我不这样认为。如果说少年时代迷恋于唐诗宋词里的意境,于晨曦初露的清晨,宁谧的午后,不语的黄昏,或者是幽静的雨夜轻轻吟诵着诗句是我人生的美好记忆之一,那么,现在像痴心的精卫在一息未绝之前不曾停止衔石填海的信念,不向命运低头,不向世俗妥协,执着于理想,憧憬爱情,孜孜不倦地追求知识,对人类苦难怀抱着悲悯之情,将个人的生命与人类的生命激流深刻地交融在一起,我坚信,在将来回首往事的时候,也势必成为我人生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此刻,清夜扪心自问,我发现自己仍然愿意效法马丁·路德的精神:即使我知道明天世界会毁灭,我仍会种下我的苹果树。就让我沿着这样的人生信念一路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