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归来，H无名指上悄悄多出一枚戒指。
我没说话，只是笑着向这对“小夫妻”眨眨眼。
作为表情本就丰富的意大利人，这个微小信号立刻被A捕捉到。他当然知道，我想听他们的故事。“不过，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三年前彼此喜欢，简单相爱，就在一起”。说着，他在H泛红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们今天订婚，或者？”
“订婚？Oh,Mama Mia！你怎么会这么想？”一个惊讶的摊开双手。“我们不会结婚，但会永远相爱，永远生活在一起”，另一个甜蜜笑着。
作为一个号称走过很多地方，但又是传统中国社会里成长的人，从一个女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怎么会相爱又不结婚？婚姻不是可以保护女性吗？”我知道这观点，我其实并不完全认同，但只是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我很独立，不一定非要用婚姻来保护。如果没有爱，那么所谓婚姻的保护，也是一纸空文”，H自信的说“我需要的是爱，而不是保护。”
“如此说来，你们今天有什么高兴事？”我显然没搞清楚他们在庆祝什么，以及无名指那枚戒指的来由。
“等等，我来画给你看”，A趴在桌上认真的画起地图。“你看，H的家乡在Bolzano bozen（波尔查诺），而我出生在Turin（图灵）”。他的手指移动着”ding-ding-ding，三年前我们相爱，H搬到Parma（帕尔马）。我们就这样ding-ding-ding，每个月在图灵和帕尔马之间往返”。
“所以”，A激动得抱起H，吻着她戴着戒指的左手，“今天要庆祝：在这次旅行结束以后，我们就开始生活在一起了”。
好吧，我终于知道：他们在庆祝一个在这些年里，一直被我们赋予某种异样含义的中性名词：同居。
不一样的未来
“更远的未来怎样打算？”我对刚才回答显然有些不解。
“每一个未来还不都是从今天开始？我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在一起。所不同的是，当我们想念对方的时候，会更快的见到。并且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更加便利“。
“这也需要庆祝？”我窃笑道。
“当然要庆祝。你不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心思”。H用半戏谑的口气调侃介绍：“A是个学机械工程的书呆子。为我们每个月见面，他居然做了两个数学模型。一种方案是开车250公里往返于图灵和帕尔马，速度快但成本高；另一种方案是坐火车+汽车，省油但是费时间”。
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可以不这么费劲的算了。
“这可和传说中意大利人的性格不大一样”，我向他们描绘着意大利在中国人心目中的慵懒、散漫的形象。“这个印象只能代表一部分人，但不是所有”。A做了个拉长的鬼脸，“比如我的H，她是北意人，接近奥地利。那鬼地方冷得很，所以，才不会像我靠近地中海一带的人这么阳光”。说着，他又抱了抱肩膀，为内容讲述配合着演示。
“当然，我现在已经变得非常不像典型的南意人了”，“因为我们的相爱，互相影响，互相改变。”俩人的亲昵动作，我已经懒得描述了。
“可是，”我忍不住提示道：“我说的未来，是想问你们真的没有结婚的打算？”对于这个问题，如果换做中国的长辈问晚辈，想必早就该心领神会了。
“这谁又能说得准？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选择结婚。不过，我们彼此都希望：那将会是水到渠成，而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是不是理由？
延续未尽的对话，我总是有些不甘心。“以后打算要个小孩吗？”这个问题比较中性。
“嗯，我们都很喜欢小孩子。但这是个重要决定，还没想好。我今年32岁，A29岁。如果商量好，并且还有精力的话，就生个小孩陪伴我们今后的生活。”
“你是说生小孩时候再结婚？”中性问题被打破。
A和H被我的穷追不舍，惹得哈哈哈大笑。“当然不是，按照意大利的法律规定，双方住在一起满三年，就可以视同夫妻了。这时候，非婚生子女，同样得到法律保护。”并且，H进一步解释道“或者，我们还可以去领养一个。毕竟，现代欧洲并没有亚洲国家这样重视血缘，而在乎是不是真正喜欢。”
好吧，看来生小孩本身，也不再是婚姻的理由。“那有了小孩，谁来照顾？”这个问题比较中国。
“在法制健全的北欧，国家会规定，父母双方各承担一半责任”，A用手指扒了一下右眼皮，我知道这是表示聪明的意思。“意大利虽然法治还没有那么细碎，但民间思维通常比政府还要超前，我们会自觉划分双方的时间和精力，并且考虑对方的感受。比如前半年H照顾，我去上班。后半年，我来带孩子，她去上班。如果她愿意的话。”
那么，问题来了。“在中国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这回轮到他们反问我了。“那要不然呢？”“至少在意大利，整个社会都觉得，无论男人和女人首先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权利和人生追求。”
“所以我们认为：只是上帝造物区分了不同。生小孩是双方的事，而不止是女人的责任”，当然，A补充道，“这里的双方只是单纯指的的相爱的男人和女人，也和结不结婚没什么关系。”
堂主絮语
A和H的故事，已是我很早之前的经历。后来日子里，每当再次与来自欧美的朋友交流，我索性不再去问那些在中国传统社会里父母辈常问的问题，而转而交流一些关于爱的深层次主题，比如：怎样更加愉快、舒适的相处。
对于爱，不同国家、民族有着不同表达。意大利人会说Ti amo；法国人会说Je t'aime；德国人会说Ich liebe dich；北欧的挪威人会说Jeg elsker deg；英国人会说，那个大多数中国人都已熟知的I love you。
爱作为一种人类最基本的情感，永恒存在。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趋向于一致的是：几千年演进、沿袭下来的婚姻制度，正在慢慢走向瓦解。当社会认知水平的提高，让人逐渐认清：相爱的质量，比婚姻的形式更加重要；当法律的发展，逐渐将非婚生子女合法化，让养育下一代也不成为结婚的理由。还有什么能够支撑一对对男女像追随某种信仰一样，走进婚姻殿堂？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这句看来流行到上口的民谚，如今也越来越多的被人以行动质疑。毕竟，爱很简单，婚姻靠缘。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披荆斩棘最终走进婚姻。而走进婚姻的爱情，也可能在无常中分崩离析。
如此说来，一切好像变得不那么美好，甚至有些悲观。不过在我看来，将婚姻的因素暂时剥离，这反而是时代留给人最好的思考。至少它让每一对即将步入婚姻的新人，放下幻想，直面未来的共同生活。也让人打破常规观念，反思那个曾经亘古不变的话题：
爱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