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籍问我你还记得 K 吗，我说那小孩，我还记得。他真美丽而且任我们点。那年他刚进大学，心理系，很不幸认识到我们，我们已经是要毕业的大人了。我们乱拍毕业录像片就叫他：脱衣服。他便脱。于是我们便见过他的婴儿肥和少男肌肉。叫他：走。他便下楼梯飞奔。他那麽听话那麽乖，每次我们说他还是：哦那小孩，很不把他放在眼内。籍籍说，他现在住在新泽西，结了婚又离了婚又再结，在美国国防部做事，而且变了个大肥佬。我笑，他变了大肥佬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我的意思是，性格单纯的人，比较容易变肥佬。

我是在读《罪与罚》时记起爱灵来的。我不禁“呵”的叫起来，并且明白，原来他年纪比我们小，却比我们有智慧，爱灵是瑞典人，是个非常美丽安静的小男孩。我们毕业在即，正收拾行李离开宿舍。他在我们身旁看《罪与罚》。我们很忧心地讨论自己的职业与将来，爱灵插嘴，你说，如果一个人快要死了，他会想什麽。我们觉得他真无聊，便骂他。他又再问，如果一个人在行刑之前，他会睡得着吗。我们骂他骂得更凶了，叫他闭嘴。他就很委屈。直到很多年后，我们已经在社会打滚好久了，我读着《罪与罚》，恍然大悟：原来爱灵问的问题，比较重要。职业与将来，过眼云烟而已，并不是生命的重要问题。

爱灵后来在《纽约时报》当记者，很早结了婚，有孩子。想他的孩子，必如他一般清白聪慧。

我和祖利安去看杨凡的《美少年之恋》，从头笑到尾。不是笑片，而是电影很老土，两个男子一拥抱，便跌下，什么都看不见，镜头一转，二人都穿回底裤，完事了。祖利安笑得很大声，我骂他，你不要笑那么大声，你笑那么大声给黑社会打。我挽着他陪他去买什么看什么，就好像我们还在学校的日子。他在说他母亲，我就东拉西扯，说些无谓事。他母亲当初以为我是他女朋友，我上去她还煲汤给我喝。后来发觉是流野，就觉得浪费了那碗鸡汤，很多年后我上去，她还提起，你第一次上来我特地煲了一碗鸡汤给你喝。以后自然也没鸡汤喝，但我已经不喝肉汤了。

他的母亲老了，生病。

祖利安是那种我可以对他大喝，喂，你收声的人。或，你够胆写我的私事出来，我以后都唔睬你。他就不敢。

那个下午，时光恍若从来没有过去。我想起了，K，爱灵。我并不依恋，年轻日子，但只希望，在此余生，无论生活有多艰难有多复杂，依然开朗飞扬，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