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蜗居》中,人物介绍栏写着:“少妇六六,遭遇中年危机,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中以笔墨抒发胸中郁闷,本想实现家庭和谐,未料无心插柳... ...”
新书发布的记者会上,就有记者问我,你所说的中年危机是什么?我淡淡一笑说,这个很难解释清楚。
我所见过的所有婚姻,无论看起来多么契合,没有一个是容易的。如果以 lifetime 去衡量,几乎所有的婚姻都有无法抗拒的瓶颈。我们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再等待,静静等候自己从这个瓶颈中穿过去。这种感觉有些恐惧,就好比你在漆黑一片的海底隧道穿行,半路抛锚,你推着车,不知道前头还有多长的黑暗,你充满着钻出黑暗的希望,又因为害怕终点的遥远而想退回去。
于是,婚姻变成了意志的较量,它与爱情、亲情、友谊、金钱虽然都有关系,但最终都不是决定因素。那个决定因素,是你自己的毅力。你是坚信会有光明还是完全撑不下去?婚姻就是,到了一定程度,你在和自己较劲。
所以,我对婚姻的定义是:婚姻就是那辆你开顺手的老破车,它伴随你走过了很长的旅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需要维护,修理,甚至有可能半道罢工。如果你一直坚持不换,其实到老了,它依旧可以陪伴你,只是功用不同。那时候,你老了,走不动了,与它一样,只能躺在自家的后院里,坐在也许车顶都已经锈得斑驳漏洞的车厢里,你都毫不在意,甚至可以透过车顶的小洞,悠悠坐在那里欣赏夜空的星星。
车要是半道罢工了,对你是个很大的问题。你是站在路边跟它耗着,还是搭个顺风车继续前行,等着它被拖回去,你一回家它又在那里等你?抑或我索性不要了,换辆新车开开,但你不可能徒步到达目的地。多老,你都需要交通工具。
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 Marriage。你不能过高地期望它的功能,爱情、幸福、快乐和性只是它有可能创造的副产品。婚姻存在的目的只有两个,existforchild 和老来伴。你要确保你的基因、你的种子可以健康传播下去,而且 make sure 在你年迈孤独的时候,有个人能陪你一起聊天散步。
婚姻承载不起浪漫与幻想。它就是个事务性的工作,与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一样,因此很多这些事务所叫 partnership。你每天和你的 partner 要处理的是账单、收入、分配、孩子的教育、社会关系、房子的维修、水电煤气的正常运行... ...所有的鸡毛蒜皮。有多少激情经得起这种日复一日的 routine?所以,耐心和涵养要比激情、爱情重要得多。
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可参透了不代表没有奢望。人活着得靠理智,人活得快乐得靠奢望。而人活得失意是理智与奢望之间的落差。人活得绝望是因为你知道这个落差也许永远不能弥合。你所追求的与你所实现的差距就是你幸福的值域。可长可短,可远可近,可多可少,可高可低。
情人比夫妻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种情感是真空的脱离现实的,你不需要在感情里掺和进烦琐的事务,两个人一起只聊开心的话题,珍惜每一次相聚,反正不过是吃饭、看电影、游戏和性。把那些属于婚姻里最后一点儿快乐的东西都剥离出去,而且还不必负担最沉重的责任,脱离了人的社会性,作为动物自然比作为人要简单快乐。
有人选择逃避,有人选择坚守,有人选择欢愉,有人选择痛苦,有人选择容易的事情,有人选择挑战自己... ...选择是我们最大的难题。你害怕选择错误后承担的后果,也期待选择正确后迎来的胜利。于是,抉择的一刹那,构成了我们的中年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