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事如春梦了无痕。

忆起自己都走过学生时代好些时日，华不再扬，我也不愿多提。而今步上讲台也非一时半刻了，期间用文字填充了许多的生活时光，竟未尝涉及母亲，这个世上最好的人，这个与我朝夕相处了三十多年光景的最亲最爱的人。突然就觉得很对不起她，仿佛大逆不道一般，心中隐隐作痛。

如今我在一所中学的讲台上挥洒着自己的青春，电光石火间，饱满的成熟已悄然将我占据。今天当我看着镜子里面年轻力壮的自己，却从来没去注意母亲的头发该是如何的发白？如同当前我的学生不去在意他们的老师是否含辛茹苦地在人生路上当路灯。

她对我的好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我待她的冷漠却也与此同时进行着。不知怎地，我把它与当前的学生的判逆联系在一起。他们的叛逆让我不胜其烦，但我却鬼使神差地让它在自己对母亲这个层面重演。幸好她的宽容，将我团团围住，让我不至于在此刻伤心难过自责痛苦过于浓烈。一时间天下父母的形象无不在他们的子女面前剧烈膨胀。

她啰嗦。成天口中念念有词喋喋不休。她东管西顾，大到工作生活，小至儿子的吃喝拉撒。我都当父亲有五个春秋了，她却当我还是小孩，上一句，下一句，说了好几遍，甚同烽火不息。我记得她还年轻的时候，姐姐就说过她这种习惯不要养成，否则日后定会后悔。她也许诺过要改，但日子的繁琐平淡还是将它们毫不留情地激发了出来。有时连儿子都不耐烦，忙说，奶奶，您坐好，看电视吧，一溜烟跑开了。

尔后面对自己的学生，也不自觉啰嗦起来，我明显觉出他们的反感，却还会硬着嘴皮子说老师这是为你们好。现在忆来，才知道母亲老了，但人老心不老，我依然是他儿子，是他最放不下，常要念叨的人，然而，她所念的每一句都是爱，如同衣服一样覆盖着我，温暖着我每一个春夏秋冬……

她偏心。她对待弟弟，她的小儿子，尤其好，我常嫉妒眼红。家里其他人大多看不惯，不过不好当面发作。我在嫉妒的同时，也多了一丝不屑，于是，家中的些许事，我爱理不理的。总本着一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我每次跟她说话，她自然而然地要扯到弟弟的身上，而且很来精神，眼神炯炯发光，手舞足蹈等动作。尔后发展到跟我讲电话也争分夺秒，说一说弟弟。我听烦了，冷不防丢下一句，我知道了，就这样了。挂了电话。

此后一日，陪她坐在沙发看连续剧，动情处，她竟热泪盈眶。她絮絮叨叨，你弟弟就是这戏里的人一样，要是他身体跟你们几个那么好，我也不会这么快捱成这满头银丝了。我方才想起自小体弱多病的弟弟，父母亲不知带他跑了多少医院的路，不知遭受了多少医生多少白眼。他却沿着他们希望的那个样子的轨迹逐渐偏离，而且渐偏渐远。人到中年，仍一副十足的“啃老”样。而他们仍不紧不慢不悲不叹地把他抚养长大。我仰起头颅，想让泪流往肚子里去，恍惚中我握紧母亲颤抖的双手。

其时，我为她的长子www.dayulu.com，又是孩子的父亲，且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既为人子，又为人父，我知道其中的艰辛，所以我的反感并没有到骨子里去，我依然爱她待她和好如初。我嘱咐儿子，多陪奶奶聊天或玩，带给她精神上的慰藉；我拿钱给父亲，对他说你们二老不要太省钱，该买的就买，钱是身外物，身体好才是本钱。

她还反抗。她跟父亲常吵架。在我的印象中，父亲遇上不顺心的事，总欲寻她当出气筒，她渐渐地也作抗争。于是他们一天可以吵上好几次，大多无关痛痒、鸡毛蒜皮，有时直让我怀疑吵架是他们之间感情的调味剂。有时不胜其烦，为求耳根清静，我干脆锁上门，骑着车，陪着妻儿散心，远远地躲开。偶一次与父亲喝茶，他竟疚心疾首起来，说对不起你们母亲，她为我生了你们几个，为这个家操劳了一生，却还常要遭受我的喊骂。他老泪纵横，我心里面也特不好受，说，你们夫妻俩几十年都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咽哽着，我对不起她呀。然后像个小孩那样痛哭流涕。

我并不懂得表达爱，她的脚在上楼梯时不小心扭伤了，整个脚踝肿了起来，她却不以为然，仍跑上跑下没个闲着，我狠狠地责备她拿自己的身体玩笑，她嚅嗫着，一副小孩子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她纵容孙儿的顽皮，玩水、上树、闹个鸡犬不宁，我吹胡子瞪眼，当她的面打了他，她的阻挠挡不住一个寻求权威的家长。她吼着，钟雨晨，我养了你这么大，也没少打你骂你，但那需要理由，孩子活泼点不好么？你要他整天死气沉沉的吗？这是你希望的儿子吗……那个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终于软下心来。

渐渐地，我发现现在要击溃她真的易如反掌，只需一个礼拜不在家里吃饭，她电话就径自打过来，那么不安、慌张、哆嗦、不堪一击……她对我的好，我再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逐渐走过人生的黄昏，我却发觉她似乎向儿子的岁数走近，迫切需要我的照顾，看来说小孩与老人是人生的两个极端真没错。

时不我待，虽然她还健在，我的这段情结也该尽快打开然后向她的那一头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