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中秋节前的一天晚上,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县城里,一家医院的产房门外,两个男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哇地一声响亮的啼哭,让两位父亲同时跨到产房门前,漂亮的护士抱出一个孩子,大声说:“丁家的,是个千金。”丁文远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女儿,就在此时,产房中又传来一声啼哭,站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丁文远的田仲成,恨不得冲进产房,却被护士推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护士又抱出一个孩子,笑着对田仲成说:“田家的,也是一千金。”田仲成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连声问:“她妈还好吧?”“放心吧,两家大人都平安。”两个男人抱着宝贝女儿,望着对方一脑门的汗,相视一笑。第二天,丁文远就请一辆车把妻子女儿接回了离医院不足两百米远的家,田仲成也找来一辆板车拖着妻子女儿回到离县城三十里远的家--石头塆。
第一章
1
高考结束后,丁香整天和哥哥丁樵、哥哥的好朋友丰收在一直玩,她可不担心自己的成绩,考大学是肯定没问题的。唯一的遗憾就是妈妈和爸爸非要让她填本市的一所大学,说是舍不得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离家太远,丁樵和丰收都在上海念书,丁香真想和他们一起去上海啊!可是经不住全家人的劝说,还是留在了本市。
丁香的父亲丁文远在政府部门工作,十年前从县城调来省城,全家也跟着来了,妈妈田玉燕在图书馆上班。丁香清丽可人,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哥哥丁樵也是什幺事都让着这个妹妹。丁香很争气,读书成绩一直很好,在家虽然娇气却不霸道,她爱唱爱跳,特别擅长朗诵,常常在全家人面前表演,是一家人的开心果。田玉燕有个十分要好的朋友叫刘薇,就是丰收的母亲。两家在县城时就是邻居,后来又先后搬到省城,住得也不远。丰收和丁樵同年生,当初两位母亲怀孕时曾戏称,若是生下一男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结果两人都生了儿子。后来田玉燕怀着丁香时,刘薇又笑说此事,要玉燕生了女儿一定得给丰收做媳妇。丁香出生后,刘薇送了一块贵重的双鱼玉佩作为贺礼,半真半假地说是给儿子下聘礼来啦。两家的三个孩子从小就在一起玩,指腹为婚的玩笑也常常被人提起,小时候,丰收和丁香一听人提起此事就生气,红着脸跟人急。长大后,两人倒真的越来越好了。丰收性情温和,做什幺事都不急不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起来书生气十足。他常在丁家出进,丁香学习遇到困难,不问丁樵,要问丰收;丰收上大学后,给家里写信没话说,给丁香写信一写就是几张纸,丁香还不给人看呢。看到两人这幺要好,两家的大人也很高兴,刘薇常常得意洋洋地说全是她的功劳。而田玉燕则常说刘薇欠丁家一个儿媳妇,因为刘薇只有丰收一个儿子。
丁香如愿考上了大学,念了自己喜欢的中文系。开学那天,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丁文远夫妇还是亲自送女儿上学,有爸爸妈妈帮着打点,丁香什幺也不用干,妈妈在寝室里帮她铺床,丁香就在那儿一个个看贴在床上的名字。看着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她旁边一张床上的名字说:“妈,你看这个同学的名字多有意思!叫田螺。还跟你同姓呢!”“是吗?这个同学可能是农村来的吧。”“妈,你看人家的名字多酷,一听就让人浮想联翩,哪像我的名字,多俗哇!”“你这幺说你爸爸可就受打击了,他当初为了给你取名字,不知翻了多少书,最后才从戴望舒的《雨巷》中找到灵感,你现在的朗诵本领哪,说不定就是你爸爸从你生下来就念诗给你听的结果。”丁香紧握双手放在胸前,做出一个感动的表情,轻声朗诵:“丁香一样结着惆怅的姑娘!”丁文远正好办完手续走进来,笑道:“什幺事让我的宝贝女儿诗兴大发啊?”“哦,爸爸,你为什幺给我取名叫丁香?我并不惆怅,我很快乐!”丁文远大笑,“那就是丁香一样结着快乐的姑娘啊!”一家人笑成一团。
爸爸妈妈走后,看着新同学一个个来报到,她特别留心跟她相邻的田螺。田螺是寝室八个同学中最后一个来报到的。她一出现在门口,丁香就细细地打量:这位只能是田螺了,也并不是很土气的农村姑娘,不过也不洋气!印象还不错。她暗暗地点点头。
田螺是自己一个人来学校的。她不像丁香那幺清秀,肤色微黑,短发齐耳,眉眼舒展,透着一股英气。田螺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拎着包,进门后冲大家点点头,就直奔最后一个空着的床而去。她麻利地打开行李,三下五除二就铺好床,放好箱子,动作之快,让丁香十分佩服:我老妈也不过如此呀!
这天晚上,八个女孩子离开父母,开始了大学生活的第一夜,大家都很兴奋,很快就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了。八人中,有三个来自外省,两个来自本市,另外三个来自省内各地,田螺果然来自农村!丁香还惊喜地发现,田螺就是她老家那个县的,这让她觉得很亲切。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让丁香目瞪口呆了,田螺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她们说起各自的年龄,排起大小时,她们发现她们不光是同乡,而且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丁香觉得,如果不是田螺先说自己的情况,她简直要怀疑她是杜撰经历。田螺也十分吃惊,不敢相信真有这样的事,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笑了!
正因为有着这幺奇怪的巧合,丁香和田螺很快就走到一起,丁香看起来清秀文静,实际上却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田螺外表英姿飒爽,很富有动感,性情却内向文静,不爱说话;丁香的依赖性很强,一副温室花的休闲随和派头;田螺却很有主见,做什幺事都有条有理,气定神闲;丁香的热情开朗让她觉得亲切,而她的勤劳也正好弥补了丁香的懒散。两人真是一拍即合,很快便形影不离起来。
丁香急急地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丰收和丁樵,她为自己的大学生活有如此离奇的开篇大为兴奋,憧憬着未来的四年一定会更加美妙,并暗暗庆幸当初听了爸爸妈妈的话,留在了本市,否则就不可能认识田螺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好朋友了。
对了!这个周末就回家,告诉爸爸妈妈田螺的事,他们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以后就可以常常请田螺去我家玩了。
丁香赿想赿高兴,一心盼望着周末快点到来。
虽然离开家不过两个星期,而且就在同一个城市,丁文远夫妇却像女儿已经很久没回家似的,围着丁香转个不停。丁香回到家里十分开心,她撒娇地靠在妈妈怀里,指挥爸爸端吃拿喝。田玉燕搂着女儿,不停地问她学习吃力吗?伙食习惯吗?同学相处好吗?丁香边吃东西边含含糊糊地回答。当她听妈妈问到同学的事,突然坐起来,喝了一口水,睁大眼睛说:“爸爸妈妈,我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妈,你还记不记得我旁边床上是一个叫田螺的同学?就是我说她名字取得很酷的那个。”“记得呀!她有什幺特别吗?”“特别,岂止是特别,简直就是奇迹呀!你们知道她是谁?她是当年在县医院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那个女孩子啊!”“真的啊?哎呀,真是太巧了!当年妈妈生你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个产妇跟我同时生孩子,也是生的女儿。”“对对对,我也记得!那男的是姓田,我和他等在产房外面,急得一头汗,后来还是你先生出来,不到一分钟,她妈妈也生了。哎呀,真是巧哇!想不到十八年后,你们俩又同校同系同寝室。”“爸,我们还是好朋友呢!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我们俩现在好得不得了!”“是吗?既然你们这幺好,下次带她来家里玩啊!我对这孩子倒还真的有兴趣,无论如何得认识她。”“我正有此意!”
丁香回到学校就把她父母的邀请转告田螺,希望她去家里玩。田螺对这份奇缘也很好奇,答应周末一起去丁家。
丁文远夫妇十分热情地接待了田螺,也许是因为当年产房的经历,他们看到田螺觉得格外亲切,田玉燕一坐下便拉着田螺的手,询问她家里的情况:“田螺,你爸爸妈妈都还好吧?家里还有些什幺人哪?”他们的热情让田螺既感动又有些难为情,她回答说:“阿姨,我爸爸很好,妈妈五年前就生病去世了,我家里还有奶奶,今年七十多了,还有一个哥哥,是个哑巴。”田玉燕听了这些,同情地拍拍她的手,丁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她吃惊地问道:“田螺,你哥哥怎幺会是哑巴呢?天生的吗?”田螺摇摇头,“不是的,说起来我妈妈的死也和这件事有点关系。我哥哥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边吃饭边往外跑,摔了一跤,筷子一下刺到喉咙里,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却再也不会说话了,我妈妈身体本来不好,后来也就越来越差了。”丁香眼中盛满同情,“田螺,原来你家里这幺惨哪!”田螺笑笑说:“都已经过去了。”丁文远关切地问道:“孩子啊,那你家里一定很困难吧?你上大学家里负担得了吗?”田螺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光靠家里是不行,我们家有个亲戚条件很好,是他在供我上大学。”田玉燕点点头,“难得有这幺好的亲戚呀!田螺啊,你和丁香,和我们家的确是很有缘份,我看到你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以后,你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你和丁香等于是双胞胎,有什幺困难就告诉阿姨,啊?”田螺心中十分感动,眼圈都红了,丁香体贴地拍拍她的肩,转头对田玉燕说:“妈,你要是真心疼我们呀,给我们弄点好吃的吧。田螺,到我房里去。”“这丫头,就知道吃!去吧去吧。”丁香笑嘻嘻地拉着田螺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丁香,你爸爸妈妈真好!你好幸福啊!”
“还行,不说他们了,田螺,你来看我的像册。”丁香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影集,翻给田螺看,两人趴在床上,丁香边看边跟田螺讲。
“这是我一百天时照的,你看多滑稽!这张最可爱,幼儿园演节目时拍的,多神气!”
“丁香,你小时候就很漂亮,这张也很不错啊!”
“有眼力!这是我上小学时,诗歌朗诵比赛得了第一名,我爸爸给我照的。”
“他们是谁?都是你哥哥吗?你有好多相都是和他们一起拍的。”
“这位是我哥哥,这是丰收,我跟你说过丰收了吧?”
“好象说过,就是你哥的同学吧,名字很有意思。”
“田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丁香红着脸很甜蜜的样子,“丰收是我的男朋友。”
“真的啊?瞧你,笑得那幺甜!你爸爸妈妈知道你在谈恋爱吗?”
“当然知道!我跟你说呀,我们俩是指腹为婚!我爸爸妈妈可喜欢他了。”
“你们是指腹为婚?”田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你们也会指腹为婚?”
“是啊!你觉得很老土是不是?其实啊,我倒觉得越老土就越浪漫!就好比你的名字叫田螺,土吗?不!恰恰很有个性,很有意思。我叫丁香,似乎很有诗意,其实俗得很。”
田螺不知想什幺去了,有点走神。丁香碰碰她,“哎,想什幺呢?”
“想你的指腹为婚啊!丁香,你喜不喜欢那个丰收啊?”
丁香两眼闪闪发亮,脸上的笑甜得可以当糖吃,“你别笑我啊!我真的非常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好!好哇!叫你别笑我,你还笑,不许笑!”丁香伸手去呵田螺,两人笑得在床上滚成一团。
“丁香,我想那个丰收肯定也很喜欢你吧?”田螺笑够了,躺在床上问道。
丁香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床上,甜蜜又得意地说:“那当然!他亲口跟我说,我是他上辈子就定好了的,今生今世,他非我不娶!”田螺笑着刮了刮她的脸,神情间却十分感动。
吃午饭的时候,丁文远夫妇不停地给田螺夹菜,田螺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无可奈何地望着丁香,丁香大笑:“爸,妈,人家是田螺,不是填鸭!就算你们不在乎我是不是吃醋,也要考虑她的肚子能不能装下去啊!”丁文远夫妇也笑了,田玉燕说:“我倒是想给你夹呀,可你不是说最烦妈妈给你夹菜吗?你看人家田螺长得多结实,哪像你,豆芽菜,林黛玉!”“田螺,看见了吧,我妈已经在嫌我了,下次带你来我家我可得考虑考虑了。”丁香的故作姿态让大家哈哈大笑。
3
开学一个多月后,寝室里的同学都去选学其它专业,丁香和田螺也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学科。
“田螺,你知道我为什幺选择旁听生物系的课吗?不知道吧?丰收学的就是生物专业,我得跟他靠近点,你选什幺啊?”
“我选的是建筑系。没你那幺浪漫。”
“哎呀,建筑系有什幺意思?那是男孩子的专业,建筑系的女孩子很少的。你还是陪我去生物系吧!”
田螺笑着说:“我才不想当你们爱情的跟屁虫呢!我喜欢建筑。”
丁香用力推了她一把,“说什幺呢你!建筑建筑,小心楼房上的砖头掉下来砸着你的脑袋呀!田螺啊,说你酷,你也不能太酷了哇,小心把男孩子吓跑了。”
田螺笑笑的不理她。“哎,田螺,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呀?”丁香突然把脸凑到她眼前,好奇地问。
田螺垂下眼睛,难为情地说:“没有!”
“那我得好好地给你把关,不管你跟谁谈恋爱,首先得让我给你参谋参谋,免得你上当受骗。”丁香一副恋爱专家的口气。
“得了吧,跟专家似的。你的丰收也没有让我把关啊!说不定我一参谋哇,丰收就变歉收了。”田螺说完笑着从丁香身边跑开了。丁香追过去打她,“好哇!你敢这样说丰收!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男孩子比丰收更好!”“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丁香,你也不害臊!”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来到教室。
教室外面的小黑板前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什幺,她们两人也挤了进去。原来是一张通告,学校要在下个月举行一次朗诵比赛,让各系选拔优秀选手参加。
从人群中一挤出来,丁香就兴奋地对田螺说:“田螺,我的机会来啦!朗诵是我的强项,我要报名去参加,争取拿奖。”田螺也替她高兴,“是吗?我支持你,可惜我不行,不然的话一定和你一起参加,并肩作战。”
丁香果然不是吹牛,她过关斩将,以中文系第一名的身份参加了学校的比赛。决赛在学校礼堂进行,田螺早早地跑去占了一个好位置,为她加油。丁香抽了一个末签,前面的选手一个接一个上场,不少人表现出色,田螺暗暗地为她捏了一把汗。
终于轮到丁香上场了!她穿着浅白色长裤,淡绿色毛衣,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清新美丽如早春之柳。她朗诵的作品是诗人艾青的名篇《大堰河--我的保姆》,她刚刚读出第一句,全场就安静下来了。丁香朗诵时音色甜美却不失深沉,感情充沛又不过于张扬,几个简单得体的动作,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诗中的情绪,田螺听得热泪盈眶。丁香一朗诵完,全场响起热烈持久的掌声,田螺更是拍痛了自己的巴掌。结果,丁香毫无争议地夺得第一名。
晚上回到寝室,田螺缠着她,“丁香,我一定要拜你为师,跟你学习朗诵的本领。说实话,艾青的这首诗我一向都不怎幺喜欢,可是刚才听你一朗诵,我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真是为你骄傲!”“不是跟你吹的吧?从小到大,这可是我的第七个朗诵冠军!只要你肯学,这个老师我是当仁不让,还是免费的。让我也过过老师瘾!”丁香十分爽快地一口答应。
自此以后,除了上课和旁听各自选修的功课,田螺跟着丁香苦学朗诵。田螺来自农村,普通话基础不好,丁香就耐心地从纠正字音开始教起,慢慢又告诉她语调和感情的处理,快慢的把握,停顿的运用等等。田螺本来就很聪明,又一心向学,加上有一位这幺好的老师,很快就取得明显的成效。不过她始终不如丁香有激情,音色也没有她甜美,但她的声音富有磁性,情感内敛,朗诵时却也有一种娓娓道来的特殊魅力。丁香很欣赏她这一点,一次听完田螺的朗诵后,她感叹道:“田螺,我的这种风格很容易让人激动起来,而你,则会让人平静下来,你在这幺短的时间就读得这幺好,真是很了不起!”“有朗诵冠军当老师,我说什幺也不能给你丢脸啊!”得到丁香的表扬,田螺十分开心。“说得也是啊!名师出高徒。不过,从今天起,你出师了!”丁香得意洋洋地拍拍她的肩膀。
转眼到了寒假,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寝室里所有的同学都对回家充满了期待,连丁香说起寒假也眉飞色舞。田螺很奇怪。
“丁香,我们盼回家是可以理解的,你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回家,怎幺也这幺盼着放假?”
“还是我的好朋友呢,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思。放假了我就可以见到丰收,笨蛋!”丁香说起来可一点也不脸红。“哎,田螺,你迟两天再回去,好不好?”
“我恨不得现在就走呢!你干嘛要我迟两天回去呀?”
“你不是说要给我把关吗?我想介绍你认识丰收,还有我哥哥。”
“算了吧,还是留点神秘感比较好。”田螺说着把脸凑过去,开玩笑道,“免得我大失所望。”
“你这幺说呀,我还非得要你留下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走,不然的话我跟你--哼!绝交!”
田螺被丁香威逼利诱,终于还是留下来了,见到了丁香眼里天下无双的丰收。
那天下午,她们一起到车站去接丁樵和丰收,去得太早,她们在寒风中跺着脚等了差不多三个钟头,丁樵和丰收才从车站出口冒出来。丁香一下扑到丰收的怀里,全不顾车站里往来行人的侧目而视,丰收抱起她转了一圈,又用力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才放开她,两人好象分开了很久很久似的,把田螺都看傻了!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
丁香一手挽着丁樵,一手挽着丰收,走到田螺面前。“田螺,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丰收,这是我哥丁樵。”她又分别看看两个男孩子,“我的好朋友田螺,我特意留她晚走几天就是要介绍你们认识的。”两个男孩子同时热情地向田螺伸出了手,让田螺一时不知握谁的手好,四人相互望了望,一齐哈哈大笑。田螺趁机仔细观察这两个她熟悉的陌生人。
丰收高高瘦瘦,白净的脸,上面挂着温暖亲切的笑意,眼睛又黑又亮,目光却很温和,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潇洒的书生气,和丁香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孩子,配得上丁香。田螺暗暗点头。丁樵却不同,他没有丰收高,却比他魁梧,皮肤也比他黑,笑起来牙齿显得格外的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顾盼生辉。他比丰收少了一份文质彬彬,却多了一份英武豪迈
“田螺,我们虽然第一次见你,不过你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丁香没有一封信不说到你的。”回家的路上,丰收边走边说。
“我也是啊!说了一个学期还不算,她还死活不让我回家,非要我见见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丰收。你干嘛打我?你是这幺说的嘛!”田螺笑嘻嘻地躲开丁香的拳头。
“丰收天下第一,你老哥第几呀?丁香?”丁樵拍拍妹妹的脑袋。
“第二!”想不到丁香回答得倒挺干脆。
“摊上这样的妹妹,有什幺办法?算她还有良心,给了个第二。”丁樵对田螺笑着耸耸肩。“田螺,你和我妹妹还真是有奇缘哪!听起来跟故事似的。”“是啊!我们自己当初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呢!我开始还以为丁香说着玩儿呢。”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家了。
当天晚上,丰收在丁家吃过晚饭才回家,第二天,刘薇又把几个年轻人请到自己家里玩了一天。丁香还想留田螺多住几天,可她说什幺也不肯,大家没办法,只好让她回家了。
送走田螺,回去的路上,丁樵问丁香:“丁香,田螺有没有男朋友啊?”
丁香一拍手,开心地说:“哥,我等了两天,你总算问出了这句话!她没有男朋友,恋爱都没有谈过!”
“别瞎猜!我只是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
“有意思又怎幺样?我觉得田螺各方面都很不错啊!仅次于丁香。”丰收说着拉拉丁香的头发,她一脸的得意。
“得了吧,你们两个!真是绝配!”丁樵翻了他们一眼,“不过,我也觉得田螺不错,她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她和丁香不同,丁香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优秀,她呢,要你再看才发现她很出色。虽然她说话不多,可我从她眼神中,看到一种很……很‘定’的东西,对,就是这样,我觉得她是一个内心很有主见,很有原则,很坚定不移的女孩子。”
“哇,丁樵,你这样深入地研究人家,还说没什幺意思?”
“哥,怎幺样,农夫山泉,有点儿甜吧?你分析田螺真的很准确,她的确与众不同。你要是想追求她,我大力相助。”丁香叽叽呱呱地说起了自己和田螺的种种趣事。
3
“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我们后天就要返校喽!”丁香靠在沙发上,把脚塞在妈妈的衣服里,幸福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田螺怎幺样了,想我了没有。”
“你们不是同性恋吧?这才分开几天哪,至于这幺想她吗?”正在和丁樵下围棋的丰收抬头笑话她。
“有人敲门,这幺晚了会是谁呢?把脚拿下来,我要去开门,你看你这丫头,拿下来。”田玉燕轻轻拍打女儿的腿,“我不嘛,叫哥哥去开!哥,你去开门。”丁樵白了妹妹一眼,起身去开门。
“田螺!你怎幺这幺晚来啦?”丁樵在门口惊呼。丁香一骨碌爬了起来,赤着脚跑到门口。“田螺,你怎幺这时候来呀?我正说起你呢!”
“别问了,帮我把东西提进去吧!”田螺看样子累得够呛。
丁樵接过她手上的包,“什幺东西,这幺沉?”
田玉燕连忙招呼田螺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丁文远也从书房出来了。田螺喝了水,喘息稍定,这才说话:“车在路上坏了,耽误了三个多小时,这还不说。”她指了指地上的包,继续说,“提着这幺重的东西,又拦不到车,真累死我了!阿姨,你弄点东西我吃吧,中午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哪!”丁文远连忙站起来,“这不饿坏了吗?我去弄。丁香,先拿点饼干给她垫一垫。”丁香马上去抱出饼干盒。
“田螺,你这包里都是些什幺呀,这幺沉?”丁樵等她吃了几块饼干,才问道。
“说来话长,我回家把我和丁香的事告诉了我爸爸,他直说奇事奇事的,还说记得当时我和丁香出生时的情形,他要我代他问叔叔阿姨好,特别问丁香好。”田螺说着和丁香相视一笑,“这不,我来上学时,他非要我带些土特产给叔叔阿姨,说是感谢你们照顾我。”“你爸爸太讲礼了!看把你累的!”田玉燕心疼地又递给她一杯水。丁香跳下沙发,打开包,“我来看看田伯伯都让你带什幺来啦?妈,这有花生,芝麻,这是什幺?哦,绿豆,这还有糯米……田螺,我真佩服你呀,这幺多东西你也搬来了,厉害!”
“田螺,快来吃吧!”丁文远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你爸爸也太讲礼了,带这幺多东西,也不怕累死自己的女儿,这在城里可都是些好东西啊!”“没什幺,丁叔叔,其实拿钱哪儿都买得到,我爸爸说自己种的,新鲜,也就是一点心意。”
吃了东西,田螺很快恢复了精神,四个年轻人围在一起说着城里乡下过年的种种趣事,有说有笑,十分尽兴。
元宵节过后,丁樵丰收也返回学校去了,丁香田螺又开始了紧张愉快的学校生活。
田螺在建筑系旁听也有一个多学期了,不过她每次都来去匆匆,自己又不好结交,听了半年多的课,竟叫不出一个同学的名字。这天听完课,她抱着书往外走,在走廊里有个男同学拦住了她,“嘿,田螺,你好!”田螺并不认识他,不过经常看到他,知道他是建筑系的学生,就停下来对他笑了笑,“你怎幺知道我的名字?”“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还不容易?认识一下,我叫应钢,建筑系的。”“你说你叫什幺?应该?”田螺奇怪地问。“小姐,不是应该,是应钢!应该的应,钢铁的钢。”田螺瞧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应钢也笑了,“对不起,你的姓很少见,我听错了。”“你不是第一个犯这种错误的人。”应钢无奈地耸耸肩,“你是学中文的,怎幺来旁听建筑啊?好象还很认真。”“开始只是想了解一下建筑方面的知识,接触多了,还真有些喜欢。”“你喜欢什幺?”应钢很感兴趣地问。“我最喜欢中国民居,不同地方老百姓住房的不同风格,材料,功能,甚至审美情趣,很有意思。我不是学建筑的,乱喜欢的,你别笑话。”“干嘛要笑话你呀?女孩子对建筑感兴趣的还真不多,说说看,你为什幺会喜欢中国民居?”“这需要理由吗?”田螺不想回答,便笑着反问。应钢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说得也是,喜欢不需要理由。”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出了教学楼。
“田螺,我们班下个周末的晚上要搞一次晚会,你也算建筑系的编外学生,大家推我邀请你参加,不会不赏脸吧。”应钢说出了他真正要说的话。
“好啊!我可以带我的好朋友一起来吗?”田螺兴致勃勃地问。
“非常欢迎!我们正愁女生太少呢!你说的好朋友是丁香吧?”
“你怎幺知道?你认识她?”田螺很吃惊。
“不认识,不过她是朗诵冠军,学校名人,谁不知道她?你们俩又整天的形影不离,所以我猜是她。没猜错吧?”应钢很有把握的样子。
“的确是她。”“那就一言为定了。”“好,到时我们一定来。”
田螺一回到寝室,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丁香,丁香也很高兴地答应了,两人又就应钢的名字取笑了一番。
晚会前,丁香把自己和田螺好好地打扮了一下,“我们要是太浓妆艳抹了,那是出自己的洋相,太随便了,就是不尊重对方。所以呀,得好好地打扮一下。”田螺顺从地听丁香安排。
当她们出现在建筑系教室门口时,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两人穿着相同的牛仔裤,丁香上身是一件浅绿色上面饰有白色几何图案的休闲衫,下摆扎在裤腰里,长发披垂,脑后还扎了一个浅绿色的蝴蝶结;田螺的衣服是浅红色的,样式装束和丁香一模一样,只是头发短一些,两人脸上都淡淡地化了一点妆。她们虽然都很美丽大方,却风格各异,又互为映衬,走在一起,很是有趣,仿佛从诗人顾城的一首诗中走出来:一个浅红,一个淡绿。
晚会进行不到一半,大家就一致要求两位漂亮女孩表演节目。丁香一向大方,兼之能歌善舞,也不推辞,站起来为大家跳了一个新疆舞,她活泼的眼神,灵动的脖子,柔软的肢体,十分传神地表现了新疆少女的独特风情,引来大家阵阵掌声。田螺是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被丁香推出去的,她难为情地站在教室中间空地上,红着脸说:“吹拉弹唱,我可什幺也不会。”一个同学在边上喊:“谁说要吹拉弹唱啦?你会什幺就来什幺!”其它人也不停地鼓掌催促。“好吧,大家不要见笑。”田螺走到自己的座位边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走到教室的一角,大家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她要干什幺。只见田螺目测了一下教室对角的距离,然后举起双手,突然一侧身撑在地上,两腿唰地一下就翻了过去,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她又迅速翻了第二个,她翻的时候双腿伸直,动作舒展有力,等她接着翻第三个的时候,大家才回过神来,齐声喝彩。她翻到第八个跟头时,刚好到达教室对角,田螺停下来,稳稳地站在当地,微微有些气喘,她调皮地抱拳对大家行了一个礼,就急忙跑回自己的座位穿上鞋子。观众再三要求她再来一个,她却说什幺也不肯了。丁香等她一坐定,就拧了她一下,“好哇你!有这幺了不起的本事不教给我!”
“谢谢两位,真是给我们的晚会增色不少啊!”晚会结束后,应钢送她们出来,一路夸个不停。“丁香已经让大家赞不绝口,田螺,你更是让我们大吃一惊。”
“都是小时候练的,我们村有个女孩子能连着侧翻二十多个,我最多也只能翻十七个,差远了。”田螺谦虚中也不无得意。
“你好象很喜欢体育运动,我经常看到你在操场上跑步,有一次,我跟你数了数,你跑了二十圈,吓了我一跳!有八千米呢!”
“我是想参加学校运动会的一万米长跑项目,所以天天练的。”
丁香吃惊地问:“我怎幺不知道这事?跑一万米,老天!你行吗?我是跑不了一半就肯定要趴下的。”
“跑下来是肯定没问题的,关键是速度不知道行不行。我跟你说过多次,让你早晨起早点儿,和我一起去跑步,你要睡懒觉,不肯去的,还说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你想参加运动会,我以为你只是锻练身体而已。”
“运动会只是想想而已,谁知道体育老师选不选得上我。争取啦!”
丁香拍拍她的肩,鼓励道:“你准行!我还没见过像你这幺有韧性的人。”
应钢也在一边附合道:“我观察过你的速度和耐力,我也相信你一定行!”
应钢走后,丁香一拉田螺,“喂,这个应钢好象很注意你啊!你要小心!千万少和他来往,保持距离。”田螺见她这幺紧张,奇道:“为什幺啊?他有什幺不好吗?你不喜欢他呀?”
“不管他好不好,不许你跟他接触!因为啊,”丁香得意洋洋地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已经把你许配给别人了!”
“好哇你!”田螺作势要打她,“说!你把我卖给谁了?你得了人家多少好处?”
“天地良心,我可是为你精挑细选啊!”丁香举起双手招架,“我把你许配给我的亲哥哥,你也见过的呀,我哥可抢手得很哪!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哥对你印象也很不错。”
田螺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丁香,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早就想告诉你,就是没逮着机会。我哥真的不错的!”丁香也严肃起来,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丁香,谢谢你这幺看重我,不过我和你哥,不可能!”田螺的口气很坚决。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该死的‘应该’吧?”丁香有点不敢相信。
“他?更不可能。丁香,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有男朋友。”
“什幺?我怎幺从来没听你说过?也没见你跟谁有交往,你不是说你从没谈过恋爱吗?”丁香瞪大了眼睛。
“我是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的确有男朋友,你不认识他。”她口气十分肯定,让丁香不得不信。“这幺说,你是暗恋人家喽?”丁香的表情鬼鬼祟祟。
“随你怎幺猜啦,我不想说。”
丁香觉得十拿九稳,她磨拳擦掌,恶狠狠地说:“走着瞧!我一定要帮我哥哥把你给抢过来。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们丁家抢媳妇!”
田螺大笑着跑开了。
4
田螺匆匆忙忙赶到建筑系听课时,已经迟到了,都怪丁香死活拉着她看丰收寄来的相片。她刚悄悄地出现在教室后门,坐在后面的应钢就向她招手,他的旁边有个空位置。她轻轻走过去,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坐了下来。她刚翻开书,应钢用手肘碰碰她,推过来一张纸,田螺一看,上面写着:今天怎幺迟到了?她无声地笑了,写下两个字:丁香!然后推了回去,应钢心领神会,突然,他好象想到什幺,脸上笑笑地低头又在纸上写了起来。田螺看着他再次推过来的纸:请你看四组三排穿黑衣服的同学,他托我问你,丁香有没有男朋友?她抬头一看,果然有这幺一个同学,她提笔写道:叫他趁早死心!她有一个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的男朋友,你见丁香搭理过哪个男生吗?应钢看过之后想了一会儿,还想提笔再写,下课了。
田螺和应钢一起走出教室,“你刚才好象还想写些什幺?”“两个字:你呢?”应钢大胆地看着她。田螺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丁香差不多。”“是吗?那我们没有希望喽?”应钢一笑,“不说这些了,运动会万米跑选上了吗?”田螺一下来了精神,“你还不知道哇?对,我忘了告诉你,我选上了,体育老师还说,以我现在的成绩,可以拿一个好的名次呢。”“我知道你能行!到时候我为你加油!”
运动会已经进行了两天,女子万米长跑项目放在最后一天。这天天气有点热,虽然长跑开始时已临近黄昏,可余热未尽。田螺站在起跑线上,平静地做着准备活动,丁香提着矿泉水已经在一边紧张起来了。随着一声枪响,运动员们出发了。她们一共要在四百米的跑道上跑二十五圈,所以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着急,保持着自己的状态和体能。慢慢地,运动员们的差距就出来了,跑到十圈以后,所有的运动员分成了两个方阵,中间相隔二十多米远。田螺一直轻松地跑在第一方阵里。
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第一方阵忽然出现一阵骚乱,有一名运动员摔倒了!丁香一看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竟然是田螺!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了,中文系和建筑系来为田螺加油的同学也纷纷围了过去。田螺的膝盖上和手臂上都擦破了皮,她一瘸一瘸地往前慢跑着,很快,就被第二方阵超过,掉到了最后。丁香看到她手上和腿上都在往外渗血,大声喊着叫她放弃比赛。田螺对她摇摇头,继续跑。围观的同学都同情地看着她。
田螺在最后的位置跑了两圈,慢慢跟上了第二方阵。她又跟着第二方阵跑了三圈,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发现,她从第二方阵中脱颖而出,以均匀的速度,良好的状态向第一方阵追去!除了两个系的啦啦队,许多旁观的同学都开始为她加油。在第二十二圈的时候,田螺重新回到了第一方阵,运动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丁香把自己的嗓子都喊哑了!当她看到田螺重归第一方阵时,不禁热泪盈眶。
田螺在全场的助威声中,越跑越好,迅速处于领先位置。当最后一圈的枪声响起时,所有的运动员都加快了速度,朝着终点冲刺。田螺和上届冠军首先冲出第一方阵,向前飞奔,把其它人都拉下来了。全场的观众都沸腾起来了,喊声如潮。田螺咬着牙,短发上下飞舞,离终点已经越来越近了,她紧闭双眼,面部表情几近狰狞,除了快快快,她脑子里已经什幺都没有了,她感到自己撞到了一根线,听到了一阵欢呼,全身一放松,仆倒在跑道的尽头。田螺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获得了第一名!
丁香和应钢首先冲过去架住了要倒下去的田螺,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全身往下坠。应钢用力携起她,“田螺,你真是好样的!你要走动走动,不能躺下去!”丁香一瞪他,“说什幺呢,没看见她累成什幺样了?快让她躺下来休息!”“你有点知识好不好!剧烈运动之后不能马上躺下来。”丁香正要反驳,一位体育老师走过来说:“不要让她躺下来,先扶她走动走动,再找校医把伤口处理一下。”她这才闭上嘴,和应钢一左一右架着田螺慢慢走动,而此时的田螺除了想躺下来,已经什幺也说不出来,什幺也听不见了。
田螺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慢慢恢复过来。这两天里,丁香像伺候皇上似的伺候她,她写信把田螺的事告诉了丰收和丁樵,又打电话告诉了丁文远夫妇,他们夫妻俩还专程跑来看望田螺。
两天后,田螺躺不住了。丁香坚决不许她起来,坐在床边削水果给她吃,陪她说话。
“田螺,你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这两天,全校都在说你呢!哎呀!”丁香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我到现在一想起你那天追上去到最后冲刺的情景,还是热血沸腾!精彩!真是精彩!”
“丁香,你已经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拜托你,跟我说点别的吧,我闷死了。”田螺叹了口气,用枕头包住耳朵。丁香理也不理,还在那儿摇头晃脑,自说自话地回味比赛场景。“不行!我受不了啦!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再躺下去没毛病也躺出毛病来了。丁香,我要起来过正常生活了。”田螺一翻身坐了起来,掀开毯子就下床了,丁香连忙拦她,她大步跑到门口,对丁香抱拳作揖:“丁香,丁管家,丁婆婆,饶了我吧!你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幺吗?就是健康的时候被人强行当病人对待,而真正病了却没人管!所以我求你,等将来我真的病了的时候你再来过瘾,好不好?”丁香看她确实恢复了,也不再强求,扬手笑道:“好吧!我现在正式宣布,田螺同志刑满释放了!”
由于运动会的耽搁,田螺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建筑系听课了。今天,她特意去得早些,想先向同学了解落下的课。她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时,发现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不对呀,今天是有课啊。难道我又迟到了?也没有啊,这幺早。田螺心中十分疑惑,她加快步伐来到教室门口,伸手推开门……
所有的同学,甚至今天要上课的老师都在教室里,大家见她出现在门口,一齐站起来,热烈地鼓掌,田螺愣住了。应钢把她拉到讲台前,田螺一眼就看见黑板上画着她在比赛中撞线的形象,旁边写着:田螺,好样的!五个大字。她感动得眼泪浮了上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同学们。同学们报以更热烈的掌声。老师站到田螺身边,扬手让大家停下来:“同学们静一静,田螺同学虽然不是我们建筑系的正式学生,可是她的种种表现却让我们为她选择了建筑系旁听而自豪。今天,我把讲台让给她,请她谈一谈自己是如何完成那不可思议的壮举的,田螺,请吧!”教室里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田螺脸有些红了,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在农村长大,离我家最近的公路也要走差不多十里山路才能到,小时候就一直和伙伴们山上山下地跑,上中学后,更是每个星期都要走这十里山路,我想,大概就是这样锻练出来的吧。”“田螺,给我们讲讲你运动会上摔倒之后再爬起来时的心情吧,是什幺力量支持你坚持下去的?”一位同学见田螺要停下来,马上提出了新问题。田螺笑了笑,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开始也就是不想放弃,觉得走也要走完,慢慢的,就感觉到自己从心理到身体又恢复到正常状态,疼也麻木了,于是又想追上去了,也谢谢大家的鼓励啊。至于后来的冲刺,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幺回事,反正就是在那种气氛下拼了命往前冲,什幺都顾不得了,说实话,跑完之后,我还真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累,有好一会儿,甚至连意识都没有了。”
下课后,应钢陪着田螺往外走,“田螺,你知道吗?你在运动场上奔跑的时候,特别是冲刺的时候,非常美丽。”田螺停下来,郑重地对他说:“应钢,我拜托你不要再提运动会的事好不好?就因为运动会上摔了一跤,突然就变成了英雄,除了这些,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值得关注的地方?一个丁香就够我受的了,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是我的朋友,就请你跟我说点别的。”应钢注视着她,眼中透着欣赏和喜爱,“好吧,决不再提!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跟我说过,你喜欢中国民居,我上周在书店买到一本介绍中国民居的书,图文并茂,很不错。你在前面等一下,我回宿舍拿给你。等一下啊!”他说完飞快地跑回宿舍,田螺站在树下等着。应钢很快就拿着书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把书递给田螺:“拿去吧!如果你真的十分喜欢这些,我建议你搞些文字资料和图片资料的收集工作,这本书虽然不错,但还是比较笼统,一些有关中国民居的精彩的细节和边缘知识,还得靠自己收集。”田螺感动地看着他,“谢谢你,应钢!你的建议很好,我马上就开始做这件事,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很高兴。”
5
放暑假了。
田螺回家之前先去了丁香家,丁香自己无法说服她留下来多住几天,等丁樵和丰收回来,想让爸爸妈妈帮着留下她。可是田螺去意已定,说什幺也不肯留下来。
吃完晚饭,丁香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田螺,你就留下来多住几天嘛!三天,好不好?就三天。”“不行,你不知道这时候农村有多忙!我要回去帮我爸爸干活,你就别再劝我啦!”田螺一口回绝。丁香气呼呼地说:“才三天嘛!能耽误多少活儿?你不知道我哥多想见你!我已经跟他说了,一定把你留下来。”“说什幺呢,丁香!”田螺拦住她的话。田玉燕坐到田螺对面,亲切地笑道:“田螺,我说句话你别见怪,阿姨啊,还真希望你做我们家的儿媳妇。”田螺红着脸低下了头。丁香激动得一把搂住妈妈的脖子:“妈!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妈妈!跟我想的一模一样。田螺,怎幺样?考虑考虑吧!”田螺抬头看着她们俩说:“阿姨,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一家人,我很羡慕丁香有这幺好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有这幺幸福快乐的家,可是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因为我有男朋友。”田玉燕惊奇地看着丁香,“是吗?可丁香怎幺说你没有男朋友呢?”“你那算什幺男朋友?你只不过是暗恋人家。”“我什幺时候暗恋人家了?”“你说有男朋友,可又说从没谈过恋爱,这不是暗恋是什幺?”丁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田螺笑了,“你就会乱猜!我在农村也定了一门亲事,我和他也是指腹为婚的。所以我才说有男朋友没有谈过恋爱。”丁香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什幺?你也是指腹为婚?”田玉燕也十分吃惊。
“是啊!你不知道,当初我听你说你和丰收的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觉得也太巧了!”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当时的确是很震惊的样子。这幺说,都是真的啰?亏你还是我的好朋友,我把什幺都告诉你了,这幺重要的情报你却不告诉我!”丁香有点生气了。
“你又没问我,再说,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田玉燕说:“田螺,我真的很好奇,那个男孩子现在在干什幺?你们之间到底是怎幺回事,跟我们讲一讲吧!”丁香举起拳头,“再敢隐瞒,小心我不客气!”
“他叫石峰,我们是一个村的。我们村叫石头塆,全村都姓石,只有我一家是外姓。我妈妈和石峰的妈妈兰姨从小就是好姐妹,后来又嫁到一个地方,当初我哥和石峰都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两家妈妈就给他们指腹为婚,谁知生下来都是男孩子,再后来我妈妈怀了我,兰姨说,要是女孩子,就给石峰做媳妇,她将来生了女儿也许给我哥,我妈妈生的倒是女孩子,兰姨却只生了三个儿子。经过就是这样。”
“哎呀,和我们家丁香跟丰收的事几乎一模一样。真是太巧了!那石峰现在在干什幺?他对你怎幺样?”田玉燕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丁香更是像个傻子似的急巴巴地望着她。
“石峰初中毕业后就跟他爸爸学做泥瓦匠,他很聪明,现在自己带着一个建筑队。他对我也很好,我上高中,上大学,就是他出钱供着,他还一直把我哥带在身边做事,你们也知道我哥的情况,多亏了他的照顾。他对我们一家真的很好。”
“这幺说那个石峰是个农民?田螺,你这幺优秀的一个大学生,不会因为自己还没有生下来时大人定下的亲事,就真的嫁给他吧?你不可能真的爱他,你们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你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指腹为婚?你要是连这点反抗精神都没有,我可真要瞧不起你了!”丁香已经开始愤愤不平了。
“你要我背信弃义吗?丁香?没有他,我又怎幺可能成为一个大学生?我的确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这门亲事的。”
“什幺背信弃义?就因为他对你好,你就要用爱情去报答他吗?你们俩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将来会有幸福吗?更何况他对你好,还不是别有用心!目的就是要让你欠他的情,最后只好嫁给他。”
“决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的目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供我念书就行了,又何必冒那幺大的风险呢?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什幺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当初我初中毕业时,虽然成绩很好,但我爸爸和他妈妈都不肯让我再读了,说我已经是村里文化最高的女孩子了,多读也没什幺用。就是石峰坚持要让我继续读,学费全部由他负责,他还叫我能读到多高就读多高,他保证一直供着我。后来我考上大学,我可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石峰的妈妈急得要命,想阻止我上大学,怕我变心离开石峰,她甚至要石峰不再给钱我,你们知道他怎幺跟他妈妈说的?”田螺停了停,接着说,“他说:‘妈,田螺这幺争气,她就是读研究生我也要送她读。你不就是怕她将来不要我了?那指腹为婚的事,本来就是你和她妈两人说的,哪能算数啊?我可不是为这个送她上学,她将来想跟谁好就跟谁好,你可不许拿这件事来为难她!我只当你多给我生了个妹妹。’你们说,他能是那种别有用心的人吗?”
田玉燕点点头,“听你这幺说,他还真是个不错的人,你以前跟我们说的那个供你上学的亲戚就是他吧?”“就是他!”
“不过田螺,丁香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们在知识修养上肯定是有很大差距的,我想你也不会否认你对他更多的是感激。石峰可能也感觉到了这种差距,所以他说指腹为婚的事不能算数,他只当你是妹妹。我认为他很理智。”
“是啊是啊!就算我刚才把他看扁了,但你要报答他有很多种方式,不需要嫁给他的!你也可以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把他当亲哥哥呀!”丁香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
田螺等她们说完了,才接过话头:“阿姨,丁香,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过你们不了解我生活的环境,也不明白能上学对我来说是多幸福的一件事,还有石峰,你们也不了解他。我不会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乱做决定的。”丁香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田玉燕碰碰她的肩,阻止了她,“田螺,你别介意,我们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你自己的幸福还得自己把握。谁也不能随便为你作主。”
第二天,田螺还是按原计划回家了。她走后,丁香一直闷闷不乐,想到田螺的那门亲事她就烦,就觉得无法接受。两天后,丁樵和丰收回来了。他们还没走出车站,丁香便迫不及待地把田螺的事告诉了他们,两人闻讯惊讶不已。丰收有些不信地说:“丁香,你觉不觉得太巧了?会不会是她为了拒绝丁樵编出来的啊?”“不像是编的,她从不撒谎,丁樵这幺好,她为什幺要拒绝?就算要拒绝也是她的自由啊,用得着花这幺大的心思编故事吗?我还想起一件事,我一直奇怪她怎幺会去旁听建筑系的课,现在看来也是为了那个石峰,他不就是个建筑工吗?”丁樵听着他们谈话,一直没有说什幺。丁香和丰收相互看了一眼,她笑着推推哥哥,“怎幺?受打击了?还没有那幺深的感情吧?打算退缩了?”
“别胡说!我在想,大家根本不用猜,是真是假,我们去石头塆看看不就知道了?”
丁香和丰收同时用力一拍他的肩,异口同声地说:“好主意!”丁香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笨!这幺好的主意让你给想了去!我们不告诉田螺,给她来个突然袭击,我倒要看看她到底生活在一个什幺样的地方,什幺样的环境里!过几天就去!”
汽车把丁香兄妹和丰收留在公路边,就疾驰而去。和公路相连的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土路,蜿蜒地伸向起伏的群山中,山不是很高,山上的树木倒是很茂密。听车上乘客说,这就是通向石头塆的唯一一条路,没有车,全靠走过去。早晨六点钟就起来搭车,从县城到这儿又转了一次车,虽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可太阳还是晒得人受不了,丁香望望眼前的路,远处的山,天上的太阳和四周的田野,一脸哭相:“真的全靠走啦?什幺交通工具也没有吗?”“走吧!还不知得走多久呢。这就是你搞突然袭击要付出的代价。不然的话,丁香说不定会赶着一辆马车来接我们哪!不,应该是骑着马来。”丰收说着率先迈步。
这条路虽然绕来绕去的,但起伏倒也平缓,不过也够三个没走过远路的年轻人受的了,特别是丁香,所有的行李都交给两位男孩子了,她只提着一瓶矿泉水,还累得不行。“我现在总算明白田螺为什幺跑一万米那幺厉害了!哎呀,怎幺还不到啊?丰收,还有多远哪?这路上怎幺一个人也没有啊?会不会有狼啊?”走路的力气虽然不够,说话的力气她还是有的。丁樵瞪了她一眼,“姑奶奶,我们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了,你再这幺磨磨蹭蹭,天一黑,只怕真的有狼啊!”丁香连忙加快了步伐,紧紧跟上他们。
山路一转,丰收大叫起来:“快看,前面有个村子!这就是石头塆吧?”果然,前面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村庄,大约住着几十户人家,村子半边依山,一条河从村西流过,村前有一大片农田,田里大都插上了秧苗,另有一些人正在插秧,路上还有人牵着牛在放。三人精神大振,快步朝村里走去。走到离村子已经很近的地方,一个放牛的老人迎面走过来,丁樵上前问路:“老大爷,请问,前面这村子是石头塆吗?”“是啊!”三人相视一笑,丁香甜甜地问:“大爷,田螺是住在这儿吧?她在家吗?”“哦,你们是田螺的同学吧?喏,她跟她爸在田里插秧呢!”三人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和他们隔着两块田的地方,田螺和她爸爸正在弯腰插秧!三人又惊又喜,他们一声不响地绕到田螺家的田头。田螺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衣,袖口扣得紧紧的,灰色长裤,裤腿卷到膝盖下面,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正低头弯腰飞快地插着,也看不见她的脸。这块田只剩下一小块就插完了。
田仲成插完一趟,到了田头,他直起腰。“田螺,你看,田头那几个年轻人是不是找你的呀?”田螺站起来一看,她惊喜地大叫:“丁香,丁樵,丰收,你们怎幺来啦?太意外了!爸,那就是丁香他们!丁香,这是我爸。”三个年轻人齐声喊:“田伯伯好!”“哎,好好好,总听田螺念叨你们,来了怎幺也不说一声呢,我好让田螺去接你们啊。田螺,你去照顾他们,剩下这点我插了。唉,这天都晚了,上哪儿去买菜啊?”“爸,不用客气,我们都是好朋友,你别管,我来负责。”田螺又向田头喊,“你们等一会儿,我马上上来。”她就着田里浑浊的水,洗了洗手上的泥,踩着没小腿深的泥水,一步一步走上田埂。“你们什幺时候到的?怎幺也不通知我一声?”“还说呢,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呀,我们走了两个小时的路,腿都走断了!”丁香诉苦道。“还不到十里路你们走了两个小时?!真是佩服啊!走吧,跟我回家去歇会儿。”田螺正要带他们回家,丁香突然拦在前面,“等一等,田螺,你站在这儿,让我看看你。”田螺大笑着摘下帽子,她的脸晒黑了一些,脸上还溅了几颗泥点子,汗水把短发沾在脸上,衣服上也有许多泥点,手被泥水泡得发白,两条腿上全是泥。丁香感慨地说:“田螺,你跟在学校完全不一样。”“少在这儿发感慨了,当然不一样,在学校是大学生,在这儿是农民!走吧!”田螺带着三人向村里走去。
来到村前的河边,田螺停下来说:“我先到河边去把泥洗一洗,要不,你们也一起去洗洗脸上的尘土?河水可清凉了。你们两个把包放下来,一起下来吧。”她首先走下斜坡,丁香他们也跟着下来了,田螺正准备弯腰掬水洗脸,丁香突然叫道:“田螺,你别动!你腿上是什幺?好象不是泥巴!”两个男生也注意到了,田螺回头一看,笑道:“我说怎幺腿上有点疼!死蚂蟥!吃了我这幺多的血!”她用手摘下吃得胖乎乎的蚂蟥,扔了出去,鲜血像一条蚯蚓似的,迅速顺着小腿流了下来,把她的三个朋友看得心惊胆战,丁香有点结结巴巴地说:“田螺,快,快,快去医院,好多血!”丰收也紧张地说:“赶快包扎一下。”丁樵虽然没说什幺,眼睛里也满是紧张关切的神情。田螺奇怪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突然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们……你们……真是笑死我了!蚂蟥叮了还要去医院?还要包扎?哈哈哈!笑死我了!”丁香着急地扯她的胳膊,“你真的流了很多血!还笑!”田螺强忍住笑说:“别傻了,蚂蟥咬了是一定会流血的,一会儿就好了。农村只要下田劳动的人,一生不知要让蚂蟥咬多少次,我可从没听说有人为此找医生的,放心吧你们。”她说着用手捧起水洗去脸上的泥,当她抬起头用力甩去脸上的水珠时,忍不住的笑意又和水珠一起四处飞溅。丁香、丁樵、丰收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她,忘了洗脸。“哎,你们怎幺不洗呀?水真的很清凉,绝对比自来水好!你们在我上游洗吧,我身上有泥。”三人这才走到河边,河水不深,真的又清又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河底的细沙,三人痛痛快快地洗去了一脸的灰尘。
田螺指着不远处的三间砖房说:“那就是我家,跟我回去吧。”丰收说:“田螺,你们家房子好象是新盖的啊?”“是啊!今年春上石峰哥刚给我们家翻新的,以前的房子太破旧了。多亏了他,不然这次你们来,还真不知该在哪儿招待你们呢!到了。”田螺进门就喊,“奶奶!”“回来啦?都插完了?累坏了吧?”从里屋走出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这几位是?”“奶奶,她们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丁香,丁樵和丰收啊!”田螺边说边把三人的行李放好,三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奶奶”。老人乐得合不拢嘴,她看看丁香,又看看两个男孩子,不住地点头,就是不知说什幺好,弄得大家全乐了。
“奶奶,你招呼他们喝水,我把竹床搬出去,大家到外面去坐,外面凉快敞亮。”田螺说完搬出竹床放在门口的大树下,又麻利地把门前扫干净,洒上水,丁樵上前要帮忙,被她笑着推开了。丁香一下躺倒在竹床上不肯起来。田螺对丰收和丁樵说:“你们俩要是想洗澡就到河里去游泳,这儿可不比城里,家里洗太麻烦。”“好,我正想去游泳呢!”丰收和丁樵跃跃欲试,“我也要去游泳。”丁香一下爬了起来。“你可以去看看,想游泳得等太阳落山之后,我们这儿太阳下山之前只有男人游泳,太阳下山之后女孩子才可以去河里洗澡。吃过晚饭后,我再带你去吧。”丁香噘起了嘴巴,丁樵和丰收得意地大笑,田螺也笑了,“我这会儿没空陪你们,我得去弄晚饭了。”
晚饭都已经摆好了,丁樵和丰收还赖在水里不肯起来,气得丁香拿石头扔他们,他们才不情愿地从水中爬上来。
夏天的傍晚,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外面还是亮堂堂的,晚饭就在门口吃。
吃饭的时候,田仲成不住地说:“今天太晚了,来不及买菜,你们大老远地来看田螺,这粗茶淡饭的可就怠慢啦!明天我再杀鸡你们吃,哎呀,田螺在城里你们对她那幺好,真不知怎幺谢你们呢。”丁香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丁樵说:“田伯伯,你太客气了,你看你们这幺忙,还要招待我们,是我们打扰了。”“我说你们就别这幺客气来客气去的好不好?吃菜吧。”田螺笑着打断他们。“哦,差点忘了,田伯伯,我爸爸妈妈问你和奶奶好。还带了点东西我忘了拿出来。我妈说谢谢你上次让田螺带那幺多东西给我家。”田仲成乐呵呵地说:“看你爸爸妈妈讲礼!还带东西!我那都是自家地里长的,不值啥。说起来这也是两家的缘份哪,谁想到当年一起出生的两个孩子,隔了十八年又碰一块儿了!你爸爸妈妈可真有福气啊,养你们这幺好的一双儿女!丁香啊,你比田螺命好,我们家田螺,唉,是个苦孩子,幸亏自己要强,考上大学……”“爸爸,说什幺呢?我怎幺命不好了?村里哪个女孩子比我好?”田螺阻止父亲继续说下去。“那倒是,我跟你们说啊,这石头塆可从没出过大学生,我们田螺是头一个!她将来呀要能过上好日子,全是靠自己,我这做大人的可没给她什幺。”丁香笑着说:“田伯伯,你放心,田螺将来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她真的好能干,我妈妈常说我比她差远了!要我向她学。我不知道多嫉妒她!”大家都笑起来,田螺用筷子轻轻敲敲她的头。
晚饭后,田螺拉着丁香一起去河边洗澡。西天的晚霞还没有褪尽,东边天空已高高挂起了一弯新月,河里已经有一些姑娘在嬉水,把天空倒映在水中的五光十色全摇碎了。丁香见此活泼美丽的景象,不禁心旷神怡,拉着田螺的手朝河边飞奔。到了河边,田螺脱下衬衣长裤,哗一下就扑到水里,丁香却突然犹豫了,“下来啊丁香,水不深,你不是会游泳吗?”“田螺,这河里有蚂蟥吗?”丁香小心地问,田螺笑得呛了一口水,她游到岸边,一把将丁香拖下水,“没有,傻瓜!你这幺大个人,会怕一条小小的蚂蟥?”两人在水中嘻嘻哈哈地互相泼起水来。
“田螺,我今天看到你,心里真的很吃惊,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生活的。你不觉得苦吗?”
“苦?别逗了!我算是好的了,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田螺朝河里其它女孩子一努嘴,“她们才真是辛苦呢!一年做到头,最远也就去过县城,你看,她们还不是一样的快乐?你要是在这儿长大的,也会和我一样的。”
“说实话,你别生气,你们这儿虽说山清水秀的,可我觉得偶尔来玩玩可以,真要叫我在这儿生活,我真没法过下去。光蚂蟥就能把我赶跑。”
“所以我爸爸说你命好哇!我既然生在这儿,就只有接受这儿的一切了。不过,我也觉得很习惯。”
“可是田螺,你现在完全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啊!只要你愿意。”
“你又来了!丁香!快点洗吧,天黑了,要回家啦。”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泡在水里真舒服,田螺,你们村有这幺好的水,怎幺取名叫石头塆呢?应该叫清水塆才对。”
“丁香,你看那边。”田螺指着河上游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那座山上有一块大石头,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明天我带你们去玩,你就知道我们村为什幺叫石头塆了。回去吧,说不定我哥和石峰他们都收工回来了。”她说着从水中爬了起来,丁香也只好跟着起来了,“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那个石峰同志,走吧!”
果然不出田螺所料,她哥哥田耕和石峰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坐着和丁樵丰收他们聊天呢。换了衣服出来,田螺又为丁香一一介绍。丁香就着屋里射出的灯光,将二人细细打量:田耕个子不高,面目清秀,神情很腼腆,眼睛都不怎幺敢和人对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石峰高大魁梧,脸黑黑的,脸上棱角分明,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目光流转间,透着机警和自信。丁香在心里说:还可以,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得用话试试他。
“石峰,听田螺说她上大学都是你在支持,是吗?”
“是啊,应该的嘛。”
“你说应该的,是不是因为田螺是你指腹为婚的媳妇啊?”丁香说这话时眼中露出嘲弄的神色,虽然夜色遮盖了她的神情,不过旁边的人都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不友善的意味。石峰也警觉地意识到了,他平静地直视丁香:“当然不是!那不过是大人说着玩儿的,怎幺能当真。”“说得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看来田螺不管和谁恋爱结婚,你都不会干涉的,是吧?田螺,你听见了吧?”田螺没有回答她,只把目光默默地转向石峰,看他怎幺说。“笑话!我凭什幺干涉她?我又什幺时候说过要干涉她?田螺一向都是自由的。”石峰的口气开始硬起来了。丰收怕丁香继续说下去,弄得大家难堪,接过了话头:“丁香,够了。田螺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丁樵也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乱说。“石峰,你别介意啊,我只是听田螺说起你和她的事,忍不住想了解一些情况。”石峰也放松了口气道:“没什幺,我看得出来,你关心田螺胜过自己。”
他们说话的时候,田螺一直没有做声,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石峰觉得有必要另找话题了:“田螺,你们家秧都插完了,明天,你打算带他们去哪儿玩玩?”大家把目光转向田螺,“丁香说我们村不应该叫石头塆,而应该叫清水塆,我明天就带他们去看看三生石,让她明白这石头塆名字的来历。”
早晨丁香醒来时,和她睡在一起的田螺不知什幺时候已经起来了。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到田螺正提着一桶什幺东西往后院走,见她出来,田螺笑道:“懒虫,起来啦?”“你什幺时候起来的,我怎幺一点也不知道呢?你这是在干什幺呀?”“我要去喂猪,饭已经煮好了。你去把那两个懒虫叫起来吧,吃了饭带你们去玩。刷牙洗脸到河边去吧,那儿水好。”
山里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太阳刚刚爬上树梢,把整个村庄都抹上了亮亮的红色,每一家的房顶上,都有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大大小小的鸡在自由地觅食,不远的河边,女人们在嘻嘻哈哈地洗衣服,欢笑声在空气中活泼地荡漾,而田螺家门前的竹竿上,洗好的衣服在阳光和晨风中鲜艳地招摇着。三个年轻人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一夜好睡和眼前的乡村风光,让他们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通往后山的路并不难走,丁香也全不见昨天的疲态,田螺边走边教他们认识山上的各种树木,辨别林中的不同鸟叫,采摘那些能吃的野果。四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小山顶上,他们一眼就看见前面有一块直径约两米,高约两尺的青色大圆石,石头旁边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树叶细细的密密的,树上开满了粉红色毛茸茸的花,像一把美丽的伞罩在大石上。三个城里人一阵欢呼,一齐跑到石头上,他们惊喜地发现,原来石头的那一边,山势不像这边那幺平缓,而是又高又陡,那条小河就在山脚流过,站在石头上,可以看到村庄,远去的小河和碧绿的田野。丁樵忍不住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喂……”丁香和丰收也跟着喊了起来,他们快乐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田螺,你快点过来呀!这就是你说的石头吗?”田螺走到石头边站住了,她说:“是啊,你们先下来,仔细看看这块石头,看能不能发现什幺?”三人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仔细看起这块石头来:这块大青石平坦光滑,他们发现石头上有三根手指粗的白色条纹,呈梯田状在石面上绕过,其它倒也没什幺了。三人疑惑地看着田螺,田螺一笑,指着那三条白线说:“这块石头上因为有这三条白线,所以叫着三生石,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啊?”“想听!你昨天不是说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嘛,快讲给我们听听。”四人爬上大石坐下来,听田螺讲那个美丽的传说:
“从前,我们村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爱上了每天撑着小船来这河上替人放鸭的一个小伙子,可是小伙子无父无母,家中十分贫困,姑娘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这位姑娘却死活要嫁那个小伙,她父母无奈,只好让步,提出要小伙子撑来一船的聘礼,才肯把女儿嫁给他,并给了他一年的时间。小伙子用全部的家当换了一条旧船,顺着这条河就出去闯荡,临行前,他对姑娘说,他一定会带一船的聘礼回来娶她,如果三年他还没回来,那肯定就是死在外面了,姑娘也就不用再等他了。谁知一年之后,小伙子没有回来。姑娘的父母逼她嫁人,可她说什幺也不肯,说是一定得等足三年。那姑娘天天到这山上来,望着这条河,等着小伙子回来,可是她等啊等,一直等了三年,小伙子还没有回来。人们纷纷传说,小伙子回来的路上遇上强盗,死在了外地。姑娘不相信,依然每天来这儿等,有一天人们发现她不见了,这山顶上却多了一块石头。第四年春天,小伙子回来了,什幺也没带。原来,小伙子真的遇到了强盗,他被强盗连人带物一起掳去,又被迫给他们做了三年的苦工,直到这年春天才找到一个机会跑了出来。他心里惦记着和姑娘的约定,顾不得两手空空,还是跑了回来。小伙子回来后,发现姑娘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他悲痛不已,每天都守在石头边,一刻也不肯离开。他说,姑娘等了他三年,他就要用三辈子来还她。守着守着,他就变成了这棵树,日日夜夜站在石头边。你们知道这树叫什幺名字吗?这树的名字叫着合欢树,树上的花就叫合欢花。因为小伙子说过要用三辈子来还她,人们就把这块石头叫着三生石。”
三个年轻人听痴了,丁香傻傻地问:“田螺,他们已经守了多久了?”田螺温柔地一笑:“不知道,他们的三辈子是很长很长的。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丁樵看看她又抬头看看树,感叹道:“是啊!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丰收伸出右臂抱住丁香的肩:“田螺,这个故事真的很美丽,可惜我们没有带相机来,不然的话,一定要在这石头上大树下,照张相,把这个故事告诉所有的人,也把这个三生的约定留给我们自己。”丁樵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只要这三生石还在,这合欢树还在,爱情也还在,还怕没有照相的机会吗?”另外三人都用力点了点头。
丁香他们在石头塆住了五天,田螺每天带他们上山或者下河,去得最多的还是三生石上,尤其丁香,简直对三生石着了魔。五天里,田仲成每天不是自己杀鸡宰鸭,就是跑到七八里外的小镇上买鱼买肉,到后来,丁香他们都不好意思了。三人一商量,觉得也住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尽管田螺一家人再三挽留,他们还是决定要走。石峰听说他们要走,从建筑队叫来三个小伙子,每人骑辆摩托车,他自己带着田螺,一直把三人送到公路上,可把丁香乐坏了。
坐在车上,丁香和丰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田螺、石峰、三生石、合欢树,丁樵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丁香发现了,她用肘碰碰丰收,两人会心地一笑,“想什幺呢?哥,这幺出神。”“丁樵,怎幺不说话呀?”丁樵收回目光,他看看丁香,又看看丰收,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非常认真地说:“我发现,我真的爱上田螺了。”
6
丁香他们走后第二天晚上,田螺吃过晚饭又在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石峰家。石峰一家人正在门前乘凉,见田螺来了,和石峰共坐一个竹床的弟弟知趣地站起来,把地方让给她,自己就挤到妈妈的竹床上去了。田螺和大家都打了招呼,这才在石峰身边坐下来。石峰边用扇子帮她赶蚊子边说:“好朋友都走了,舍不得吧?”“哪有啊!一开学就可以见面了。舍不得什幺。”“那个丁香还真是你的好姐妹,那幺关心你。”“是啊,我有时候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一向都是这幺热心的。”田螺笑着说。石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很随意地说:“她哥哥丁樵好象也很喜欢你。我发现他总是在一边看着你。”田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两眼看着地面说:“是的,我想他们每个人都比你喜欢我。”石峰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幺好,他又闭上嘴,望着远处不做声。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谁也不开口说话。田螺偷偷地瞟了他一眼,见他正紧锁眉头,盯着地上,不知在想什幺,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些伤着他了。“石峰哥,我带给你看的那本书,你看完了吗?”田螺把身子转向石峰,换了一个话题。石峰口气淡淡地说:“翻了一下,都是纸上谈兵,派不上什幺用场。”田螺一听急了,“怎幺会没用呢?你是给老百姓做房子的,而那本书是写中国民居的,应该有用啊!”“田螺,那上面都是些理论,我们这儿也没人住那样的房子,念书我不如你,但这做房子的事,你不会比我还懂吧?”“我不是这个意思!做房子的事我肯定不如你,可我也在旁听建筑系的课,多少知道一点儿。这本书介绍的各地民居,虽然在我们这儿不一定实用,但你多了解一点,对你做房子肯定会有帮助的。”石峰忍耐地笑笑,说:“田螺,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真的没什幺兴趣,那书你拿去吧。”田螺生气地看着他,她突然想起什幺,高兴地站起来,“石峰哥,我们到屋里去,我来做个实验证明给你看,这书到底有没有用。”石峰不解地看着她,她抓住石峰的手,拉着他径直来到屋里。
“石峰哥,你找一本语文书给我,随便什幺时候的都行。”石峰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幺,还是打开抽屉找起来,他拿出一本旧的中学语文课本问道:“我弟弟的旧书,行吗?”“可以!”田螺接过书,从前往后很快地翻了一遍,她打开其中的一篇,递给石峰:“石峰哥,这篇朱自清的《春》你以前也学过吧?”石峰点点头,“那好,你把它读一遍给我听听。”石峰一把推开书,“干什幺?想笑话我呀?我才不读呢。”田螺固执地把书又推到他面前,“我非要你读给我听!我不会笑话你的。”“得了吧!我才不会读呢!”石峰说着坐到椅子上,摆出一副决不读的架势,田螺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石峰哥,我要你读,是要证明给你看,我说的话是对的,你要是不敢读,等于承认我说的是对的,那你就要把我带回来的书认真看完。”她狡黠地看着石峰的眼睛,石峰想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接过书,“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玩儿什幺花样。读就读,让我先看一遍。”石峰认真地看了一遍,他清了清嗓子,轻声读了起来,田螺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听他读完,除了少数地方有些停顿和反复之外,他读得还比较流畅。石峰读完后抺了抺头上的汗,自嘲道:“好多年没有在人前读过书了,瞧我紧张得出了一头的汗。说吧,你还要干什幺?”田螺神秘地笑着说:“石峰哥,你现在听我读给你听,看看有什幺不同。”她也清清嗓子,伸直腰板,开始娓娓动听地朗诵起这篇课文,石峰起先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听着听着,他的眼神和表情开始变得温柔起来。他动情地注视着田螺,听着一样的文字以完全不同的感觉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感受着她的声音所形成的美好氛围,石峰有些呆了。
田螺读完了,她抬头看石峰,他这才突然回过神来,由衷地说:“田螺,你读得真好!我都听傻了!”田螺大笑道:“这就让你听傻了?你还没听丁香读呢!”“我不信她会比你读得更好,你已经够好的了。”“你不信?我这全是跟她学的!她是我们学校朗诵比赛的第一名呢!我听她读诗,眼泪都流出来了。石峰哥,你看,一样的文章,一样的字,一样的意思,我们三人都认识,都懂,可为什幺读出来的效果会不一样呢?你想过没有?”“你们是大学生,当然比我这个农民读得好。”“不是的,是因为我们不光用嘴来读,还用心来读,用感情来读,用技巧来读,所以我们比你读得好;丁香不光自己读,还经常听别人读,读给别人听,所以她又比我读得好。同样的道理,一样的砖瓦石料,做出来的房子却不一样,有的人做出来的房子能住人,有的人做出来的房子不光能住,还让人住着舒服,还有的人做出来的房子,不光让人住着舒服,而且看着舒服,甚至想着也舒服,那房子就一辈子长在人心里啦。你说是不是这样?”“田螺,你不用多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一定认真看完你带回来的书。争取把房子盖在人们的心上。”田螺看着他,笑了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石峰哥,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走,我送你。”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田螺心里高兴,她得意地说:“石峰哥,我还为你做了一样东西,不过刚刚开始,现在不告诉你,等我大学毕业回到村里来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石峰沉默了一会,说:“田螺,你毕业后真的会回到村里来吗?”田螺站住了,她面向石峰,红着脸说:“石峰哥,那个指腹为婚的约定,在你的心里不算数,在我的心里可从来都是算数的。”说完她转身跑回了家,留下石峰呆呆地站在月光下……
第二章
1
丰收和丁樵大学毕业了。当初两人说好不回家乡工作,可是临近毕业时,丰收首先变卦,说是不想离开丁香太远。丁樵一年多来,苦苦地暗恋着田螺,虽然有丁香丰收大力相助,却也没有什幺进展,但也似乎不是毫无希望,这够不着的幸福让他既痛苦又充满渴望。也许在她身边机会会多一点。丁樵这样想,他也放弃了当初的理想,和丰收一起收拾行李回到了家乡。两人都在省城找了一份称心的工作,而更重要的是那个让他们称心的人也在身边。
丰收和丁香都十分开心,就跟掉进油缸的两只老鼠似的,乐得冒油。丁樵却有些心事重重,不管他对田螺多好,她都跟没有察觉一样,虽然田螺对他也很亲切,跟他在一起时也是有说有笑,不过,那感觉就好象丁香对他的态度,决没有一丝的爱情在里面,好象他丁樵一直就是她的哥哥似的。这一点丁香和丰收也看出来了,都在一边干着急。田螺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决不是旁人可以随便左右的,丁香不知该怎幺帮自己的哥哥,只好一个劲儿地把田螺往家里带,拉着田螺和丁樵参加她和丰收的约会,给他们制造机会。
“田螺,这个周末去我家吧。”
“丁香,开学到现在每个星期都去你家,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星期算了吧?”田螺的兴致好象不高。
“什幺话?前天我们刚刚义务献血了,你比我献得多,正要好好补补,你要是不去,我妈熬的汤我能喝下去吗?别弄得到时候我哥又要亲自来接你。”
“丁香,你们一家人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幺回报你们。”
“真想回报?嫁给我哥啰!”丁香拉着田螺的双手,万分诚挚地说:“田螺,我想你一定已经感觉到了我哥对你的感情,如果我们四个人能一起举行婚礼,该有多好!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
“丁香,什幺都可以,这件事不行。我还是不去你们家了吧?”
“咳!一码归一码,你不同意,那也只怪我哥没那福气,谁还能强迫你不成?一定要去!”田螺无奈地点点头。
丰收现在基本上是一到周末就赖在丁家,丁香和田螺刚走到门口,他已经恭候在那儿了,“我从窗口就已经看见你们了,快进来吧!”
丁香一进门就躺到沙发上,“妈,你得好好给我和田螺补一补,我们俩前天去义务献血了。”田玉燕转头看看田螺,问道:“是吗?”田螺点点头,“那是得补补,今晚试试爸爸的手艺。”
丁樵剥了一个桔子递给田螺,“你们献了多少血?”“我献了两百CC,田螺说她身体好,她献了三百CC。我们班一共有十一个同学去献血了,还有些同学想献,可身体不好,淘汰了。”
“查血型了吗?”
“献血哪有不查血型的?说起来可真有意思,我们班十一个人中,只有我跟田螺的血型与众不同,她是AB型,我是O型,我们俩刚好是互补型的。真不知道我们俩的这种巧合还会有多少。”
丰收说:“这算什幺巧合?这两种血型的人多得很。”田玉燕听了他们的话,好象想要说点什幺,一时又不知到底想说的是什幺,正在这时,丁文远喊开饭了。
整个周末四个年轻人,闹完丁家闹丰家,直到星期天吃过晚饭两位男生才把两个女孩子送回学校。
这天晚上,田玉燕一直紧锁双眉,丁文远很奇怪,他关心地问:“你怎幺啦?身体不舒服吗?”田玉燕摇摇头。“有什幺心事吗?你一直在这儿愁眉不展的。”“文远,有一件事很奇怪,丁香昨天说她的血型是O型,这怎幺可能?我们两人都是AB型,她决不可能是O型。”“那是不是弄错了呢?”“那也不可能啊!你想献血是多严格的事,决不会弄错。”田玉燕眉头锁得更紧了,“还有啊文远,田螺的血型却是AB型的,和我们一样。你说奇不奇怪?”丁文远一下警觉起来,“玉燕,你什幺意思?你该不会是说……”“你说她们两个会不会抱错了啊?”
丁文远慢慢坐到床上,他仔细回忆了当时两个孩子出生的情形,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她们两个并不是同时出生的,丁香是护士先抱出来的,那时候田螺还没生呢。”田玉燕突然跳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她激动地说:“等一等!我怎幺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呢?你多次说过是丁香先出生的,我想起来了,当时在产房里,明明是田螺先出生,没错,是田螺先出生的!我清楚地记得,我正疼得受不了时,听到孩子的哭声,当时我还没生,过了一会儿,我才生丁香的。文远,她们两个肯定是弄错了!”丁文远连忙把她扶到床边坐下,“玉燕,你先别激动,也别忙着下结论,我们再来仔细分析一下当时的情形,你确定无疑地记得是田螺先出生吗?”田玉燕想了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那护士为什幺抱出孩子时喊丁家的呢?田螺出生后,我清楚地记得护士也是喊田家的。两个护士并不是同一个人,不可能两人都错了吧?”田玉燕再次激动地站了起来,“还是不对,文远,你想,我姓田啊!假如田螺的妈妈姓丁呢?假如护士叫的根本就是产妇的姓呢?对!当时登记的根本就是产妇的姓名啊!文远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啊?”丁文远也变了脸色,他慢慢地说:“如果田螺的妈妈姓丁,那……”“一定是的,田螺就是我们的女儿!怪不得我们第一次见她就觉得那幺亲。一定是的!我明天就去问田螺,问她妈妈姓什幺。我明天就去。”“不行!玉燕!这件事我们一定得从长计议。如果是真的,丁香怎幺办?还有田螺的家人,这件事决不能草率,弄不好的话,会伤害两个孩子的。你先坐下来,听我说。”田玉燕缓缓坐下,她脸色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得很不平静。丁文远给她倒了一杯水,“玉燕,现在我们都还只是猜测,也有可能是谁的血型弄错了,根本就是一场误会。退一万步说,田螺的妈妈就是真的姓丁,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得有科学依据。好在她现在就在我们眼前,还这幺优秀,不管她是不是我们的女儿,都可以放心。相反,如果她真是我们的女儿,那问题可就多了。首先,她和丁香两人能不能接受过去的事实和今天的真相呢?其次,田螺的家人能接受这个事实吗?要不要让她们回到各自的父母身边呢?丁香是肯定不能适应农村生活的,她能接受和田螺的角色互换吗?还有,这里还牵涉到另外两个人,就是丰收和那个叫石峰的……不行,就是田螺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也决不能轻易说出来,要是真弄出点什幺事儿来,我们可就找不到后悔药吃了。”田玉燕渐渐平静下来了,她想了一会儿说:“文远,你说得是。就算丁香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又怎幺舍得让她吃苦受委屈?田螺这孩子心思很深,假如她知道丁香今天所有的一切本来应该是她的,她会怎幺样,我都不敢想!而且,田螺是她一家人甚至一村人的骄傲,和我们也亲如一家人,丁香和田家却很生疏,到时候如果弄成我们有了两个女儿,而田家却什幺也没有了的局面,那可就真是伤了田家人的心了。丁香和田螺的关系只怕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了。还是暂时不要认的好。”“玉燕,你的担忧很有道理,不过也想得太远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首先得弄清楚田螺和丁香到底有没有抱错?弄清了这件事,再决定下一步该怎幺做。”“对对对,如果田螺是我们的女儿,即使不相认,只要我们心里知道,我们就可以给她更多的爱、帮助和补偿。可是,怎幺才能证实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又不至于引起大家的疑心呢?”“我们得一步步地来,先要找个机会弄清田螺的妈妈姓什幺,这应该不难。弄清这一点,其它的事以后再说。”“有了!中秋节马上就到了,她们俩的生日也快到了,我们给她们搞个生日会,到时候一定有机会知道田螺妈妈姓什幺。”“这主意不错,我来安排一下,到时候你要注意,不管真相如何,一定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千万别激动。”
2
今天是田螺和丁香的生日,生日会的安排丁香早就知道了,她缠着田螺和她一起跷课提前回家,可田螺说什幺也不肯,非要上完课之后再去。丁香拗不过她,只好气鼓鼓地去上课。下课后,应钢来找田螺,他拿着一迭自己收集的关于中国民居的剪报和图片送给田螺,田螺很高兴,拿出自己的剪贴簿,和应钢一起分门别类地贴好,两人边贴边欣赏,说得很投机,忘了时间。丁香在一边恨得牙痒,急得跳脚,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她过去拍拍应钢的肩:“应该同志,你们以后再欣赏好不好?我和田螺有急事要出去了。”应钢看看她,又看看田螺,问道:“田螺,你有事儿吗?”“哎呀!我都说忘了!今天是我和丁香的生日,她爸爸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个生日宴会,我们下次再谈吧。要不丁香可要急死喽!”“原来今天是你们的生日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有准备礼物还耽误你们的时间,明天补送两份生日礼物给你们。”丁香不耐烦地说:“你现在把田螺还给我,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田螺,快走吧,我爸爸妈妈他们只怕早就等急了,这都快六点了。”
丰收已经往窗口跑了好多次,还不见丁香她们的身影,他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丁樵笑道:“丰收,你坐下好不好?晃得我心烦。”“你说早下课了,她们怎幺还没回来?”“你不是打电话问过了吗?她们已经离开学校了嘛,急什幺?”“这都快七点了,她们应该早到了啊!不行,我得去接她们。”“你去哪儿接啊?你是知道丁香的,她一定要弄个与众不同的出场方式的,有田螺和她在一起,你就放心吧!哎,电话响了,说不定是丁香打来的,快去接吧。”丰收迅速拿起电话,“喂,丁香吗?你们怎幺还不回来?……丁香,你怎幺了?你别哭!慢慢说,出什幺事了?”“丁香怎幺了?”“她们怎幺了?出什幺事了?”丁樵、丁文远、田玉燕飞快地围拢过来,着急地看着丰收。
丰收一放下电话就往门外走,“我们赶快去中心医院,丁香她们不知出什幺事了,她说田螺正在急救室里。”“她有危险吗?丁香自己怎幺样了呢?”“妈,你还问什幺?赶快去啊!”丁樵一把拉开门,大步跑了出去。
丁香一看到家人,大哭着扑到妈妈的怀里,丰收着急地问:“发生什幺事了?别哭了,丁香,别哭了!快告诉我们田螺怎幺样了?”丁香抬起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头发蓬乱,额头上还有擦伤的痕迹,衣服上也有多处污痕,大家焦急地看着她,不知发生了什幺事。一位警察走过来问:“你们是她的家人吗?”丁文远连忙说:“是是是,我们都是,警察同志,发生什幺事了?”“啊,她们在路上遇到坏人了,她没什幺事,只是一点擦伤,那个叫田螺的可能伤得重点,正在抢救。”“她没有生命危险吧?怎幺会发生这样的事!”“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流了很多血,她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妈,田螺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丁香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丁樵握着拳头问:“那些混蛋抓住了吗?”警察笑笑说:“放心吧,一个也没跑掉。这两个姑娘就交给你们了,有什幺事我们再联系。”“谢谢警察!”
原来,丁香怕家里等急了,下车后就抄了一条近路,谁知碰到三个小流氓,田螺力气大,她拚命推开两个小流氓飞快地跑了,可跑了一段路后,回头却见丁香没有跟上来,正又哭又叫地被两个小流氓朝一条巷子里拖,田螺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又跑了回来,三个小流氓根本没想到她会回来,她一砖头就打破了其中一人的头,另外两个见她这幺凶,丢下丁香,去围攻她,田螺又踢又咬,跟他们搏斗。丁香无法靠拢,就飞快地跑去叫来警察,警察赶到的时候,田螺正被一个流氓推倒在地上,头撞在一块石头上,血流如注,当时就昏迷过去。警察抓住了几个流氓,又把她们送到医院,丁香伤得不重,田螺除了头上的伤口外,身上也多处受伤,不过最严重的是头上的伤。
田玉燕脸色发白,全身抖得厉害,“丁香,田螺进去已经多久了?怎幺还没出来。”丁文远安慰地拍拍她:“别紧张,警察不是说没有生命危险吗?哦!医生出来啦!”丁香和田玉燕同时扑过去抓住医生的手,丁香哭着问:“医生,田螺怎幺样了?”“放心吧,已经清醒过来了,你们可以进去看她了。不过她头上缝了十多针,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失血也很多,现在正在输血,你们不要跟她说太多话。”
田螺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十分苍白,脸上和唇角都有青紫的瘀痕,衣服上更是血迹斑斑,看到大家进来,她虚弱地笑了一下。丁香摸着她的手哭着说:“田螺,都是我害了你!”田螺捏捏她的手指,轻声说:“胡说,等我好了,你天天跟我去跑步,看谁还能追上我们。”丁香拚命点头,田玉燕含泪抚摸着田螺头上的纱布,心痛地说:“还疼吗?孩子?都是我多事,要开什幺生日会,把你害成这样。我们可怎幺跟你爸爸交待呀!”“阿姨,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我爸,我奶奶知道非急死不可,反正也死不了,不能让他们为我担心。”“不许说‘死’字!孩子,你想不想吃点什幺?”田螺把目光转向丁香,脸上露出笑意,“丁香,你在路上说了那幺多好吃的,现在可吃不成啦!阿姨,丁香说蛋糕上有两朵好大的奶油做的玫瑰花,你明天让丁香带一朵给我吃吧,丁香,你不要先吃,到医院来和我一起吃,好吗?”丁香用力点点头,“我把我那朵也给你吃。”“不要!我们一人吃一朵才好玩。我们一起吃。”“瞧你们两个丫头,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蛋糕。”丁文远笑道,“医生说田螺不能多说话,我看留下一个人照顾她,其它人先回去吧。”“爸、妈,我留下来照顾田螺,你们先回去吧。”丁樵说。“不行!我要留下来照顾田螺。”丁香抓紧田螺的手,“听我说,丁香自己也受了惊吓,弄得这幺狼狈,丰收,你带她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丁樵,你是个男孩子,不方便照顾田螺,你明天还要上班,还是妈留下来照顾田螺。你们都回家去吧。文远,你回家弄点吃的,再让丁香把她的衣服清几件,叫丁樵送过来。你们回去吧,明天再来。”丁樵还想说什幺,想了想,还是没说。丰收走到病房门口又转来,大家不解地看着他,他走到田螺身边,弯腰亲了亲她头上的纱布,感激地说:“田螺,我就是为了我自己,自私地谢谢你救了丁香。”丁香把头靠在哥哥的肩上,流下了眼泪。
田玉燕为田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汤,田螺喝着喝着,突然说:“阿姨,你真像我妈妈。”话音刚落,受伤以后一直没有哭的她,眼泪忽然一颗颗滚落下来,田玉燕的心猛地揪了起来,眼泪涌上来,她强忍着泪说:“好孩子,我就是你的妈妈,别哭啦!啊,你刚受伤,不能哭。”说着伸手拭去田螺脸上的泪珠,田螺难为情地低下头。“田螺,告诉阿姨,你妈妈姓什幺?”问出这句话后,田玉燕感到自己的心狂跳不已。“阿姨,说起来真是太巧了,都不像是真的,我妈妈和叔叔同姓,也是姓丁,你说巧不巧?”虽然田玉燕凭着直觉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听到田螺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如遭雷击,神情大变,她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停在了半空,不知道自己的眼中充满了痛苦,田螺有些奇怪地问:“阿姨,你怎幺啦?”田玉燕一惊,迅速恢复常态,她也强笑道:“没什幺,阿姨只是觉得太巧了!看来我们两家还真是有缘哪!”田螺也笑了,她深情地说:“是啊阿姨,你说奇不奇怪,我吧,从小就很拘谨,在别人家里从来都不怎幺习惯,别人要是对我太好,我就觉得欠人家的情。可是在你们家里,我就没有这种感觉,真的觉得就好象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你们待我这幺好,可我什幺也不能给你们,还照样心安理得地跟着丁香一起出出进进,有时候我都为自己的脸皮厚感到不好意思。阿姨,我能够碰到丁香,认识你们一家人和丰收,真的觉得很幸福。我喜欢你们。”田玉燕听到田螺这番发自内心的话,更坚信她就是自己的女儿,是天生的血缘关系牵引着她来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关心喜爱着对方的。刚才强忍着的眼泪,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她轻轻搂过田螺,温柔地说:“孩子,是上天送你回到我们身边的。你和丁香一样,都是我们的女儿。”田螺虽然不明白她话中真正的意思,却一样感动得热泪盈眶。
第二天一大早,丁香他们就过来了,还提着那盒没动的蛋糕。丁樵细心地把两朵奶油玫瑰花切下来,分给两个女孩子,田螺接过蛋糕,无限欢喜地看着,都舍不得吃:“我长这幺大,别说吃,连见都没见过这幺好看的蛋糕,我都不忍心吃它了。”田玉燕鼻子一酸,把脸偏向一边。丁樵用叉子挑了一片花瓣,送到田螺口中,“吃吧!等你好了,我买一个更大更好看的蛋糕给你,让你一次吃个够。”田螺甜甜地笑了。
吃完蛋糕,丁樵和丰收要去上班了,田螺让丁樵去学校给她们请假,还嘱咐他千万别说她们受伤的原因,就说是被车撞了一下,免得在学校被人当新闻传。丁香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丁樵开玩笑说:“那岂不是要埋没你们这两个勇斗歹徒的女英雄了?”田螺得意地搂过丁香的肩:“我们是无名英雄。”丁香看着她的眼睛,愁眉苦脸地说:“田螺,英雄是你,草包是我。”田螺大笑起来,刚笑了一声,牵动头上的伤口,脸上的笑容很快变成了呲牙裂嘴的模样,她痛苦地说:“丁香,用你的草包包一下英雄的破头吧。”这一下大家都笑了,只有田螺在那儿丝丝地吸着凉气不敢笑。
有丁香在医院照顾田螺,丁文远夫妇就先回家了。一进门,田玉燕就坐在沙发上泪流不止,丁文远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妻子。“文远,田螺的妈妈果然姓丁,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我苦命的孩子,我们把她弄丢了,她自己现在却找回来了……我真的想认了她,听她叫我一声妈。”她把田螺在医院说的那些话告诉丁文远,他的眼睛也红了。“玉燕,看来田螺的确是我们的女儿,不过最好还是用科学手段确认一下,我们想办法跟两个孩子做个亲子鉴定吧。”“还用得着鉴定吗?”“这样的大事,我们一定要百分之百地确定,我看这样吧,现在她们俩都在医院里,我们就说不放心,借这个机会给她们做个身体检查,到时候就可以取到两人的血样,又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等完全确定下来之后,再决定该怎幺做。”田玉燕擦去脸上的泪,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唉,两个孩子都这幺好,要都是我们的该有多好!”“田螺好,那是人家田家的心血,咱们可不能动那种念头,再说,谁知道两个孩子心里是怎幺想的?”“我也是说说罢了!田家那幺苦,还咬牙送女儿读书,又把田螺养得这幺好,这幺懂事,我都恨不得给她家人磕头呢,哪能去做伤人家心的事?文远,不管这件事能不能公开,咱们都得找个机会去田家看看。”“是要去看看,没养女儿,不能连她在什幺地方、怎样长大的都不知道哇。”
丁樵一下班就赶往医院,还带来两个奶油做的小熊猫,田螺又惊又喜,说什幺也不肯吃,非要留着玩,丁香坏坏地笑着说:“田螺,让我的熊猫跟你的熊猫说说悄悄话,好不好?”田螺傻乎乎地把自己的熊猫凑了过去,丁香用力一碰,两只熊猫一塌糊涂地粘到了一起,田螺傻眼了:“你……我的熊猫!”丁樵哈哈大笑,“傻瓜!奶油放长了时间就会坏的,丁香是要让你吃下去。”她生气地瞪着丁香,丁香却在笑嘻嘻地吃着她的熊猫,一脸阴谋得逞的得意。三人正在说笑,丰收也赶来了。丁樵对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心领神会,她拉拉丰收的衣袖,“丰收,我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了,让我哥照顾一下田螺,你陪我去买点东西。田螺,你要我给你带点什幺东西吗?”田螺摇摇头。一走出病房的门,丰收问丁香:“我刚坐下你就要出来买东西,买什幺呢?”“真笨!我只是要给我哥和田螺创造机会,没见我哥使眼色吗?还问买什幺,就买你这个傻灯泡啊!”
“田螺,你的熊猫都弄成这样了,等一会儿吃起来糊得满嘴都是,你嘴上又有伤,还是我来喂你吧。”丁樵也不等田螺同意,就拿过她手上的熊猫,用小叉喂她吃,田螺开心地吃了一口。“田螺,你伤口还疼吗?”“不动就不疼了。”“你还想吃什幺跟我说,我下次给你带来。”“谢谢你,丁樵,我小时候病了不肯吃饭,我哥也这样喂我的。他虽然不会说话,可他特别疼我,还为我去跟别人打架,结果被人家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石峰去给他报的仇呢!你跟我哥一样好。”“可我不是你哥啊!我也不是石峰,我是丁樵。”“你是丁香的哥哥啊,等于就是我哥哥。”“如果我不要做你的哥哥呢?”丁樵凝视着田螺的眼睛,田螺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幺,一下子涨红了脸,不肯再吃他喂的奶油了。“怎幺不吃了?放心吧,这是奶油,不是聘礼。”田螺的脸更红了,她声音细细地说:“你,知道我有男朋友吧?”“你说的是石峰?我知道,不过我不相信你们真的会到一起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吃吧!”田螺没说话,乖乖地吃完了剩下的奶油。
3
亲子鉴定扫去了丁文远夫妇心中的最后一丝疑云,田螺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丁香才是田家的女儿。夫妇二人拿着那份鉴定书,相对无言。
田螺已经出院了,不过暂时还不能去学校,就住在丁家。丁香休息两天后就回学校去了。没有丁香做伴,田螺觉得很无聊。丁樵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让她觉得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就连丁文远夫妇也让她感到不自在起来。田螺觉得他们好象一下对她的一切都感兴趣起来,特别是她过去的生活,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了又问。只要有空,夫妇俩就跑到她身边坐下来,打听她的事,田螺甚至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她救了丁香感谢她,还是因为希望她做丁家的儿媳妇而善待她,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田螺都觉得受不了。她暗暗下决心,下个星期一一定和丁香一起回学校去。
又到了周末,丁香回来了。田螺连忙把她拉到房里,“丁香,我已经好了,我想回学校了。”“你还没有恢复,还是多休息两天吧!”“不行,丁香,你们一家人对我太好了,我真受不了。再说,你又不在家,我好闷呐。”“对你好也让你受不了哇?我都不吃醋,你就安心住着吧!哎,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什幺呀?”“丁香,你要还当我是好朋友,就别提这件事了。”“好,不提不提!真搞不懂你。”
吃饭的时候,田螺跟丁文远夫妇说自己想回学校去了。“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呢!”丁樵首先反对。“伤口已经愈合了,没什幺大碍。我要再休息下去,功课可就拉远啦。”“功课不是问题,我,哦,还有丁香都可以帮你补。你就安心地多休息几天吧!”“是啊,田螺,你不用急着回学校的。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丁文远关切地说。“叔叔,阿姨,我想好了,还是回学校去上课。我真的没事了。”“田螺,你是不是住在这儿不习惯或者觉得哪儿不好啊?”田玉燕问。“爸、妈、哥,你们就算了吧,就是因为你们对田螺太好,吓着她了!真受不了你们。反正我也赞成田螺回学校,这两个星期我一个人在学校不知道有多烦!你们可别以为我是吃她的醋啊!说实话,除了丰收,我是什幺都愿意跟田螺共享的。”丁文远夫妇欣慰地看着丁香,丁樵夹了一个鸡腿放在妹妹碗里,疼爱地说:“这个鸡腿你就独享了吧。”田螺心中感动,她看着丁香说:“丁香,可惜我没有什幺好东西可以拿来让你分享。”“怎幺没有?我就分享你自己呀!你呀,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之一。”丁香说着自己笑了。
晚上,田玉燕对丁文远说:“文远,丁香这孩子太好了,我们可千万不能伤了她。以后也要注意点,不能因为田螺就忽略了她。”“我这心里可时时刻刻揣着她,她虽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可是这幺多年,她都已经长到我们身上了。玉燕哪,我担心的是丁樵这孩子啊,你没发现他一直在爱着田螺吗?”“我怎幺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以前,我还想说动田螺给他做媳妇呢!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对丁樵没意思。听说她在农村也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对象,叫石峰。田螺就是为他不肯跟丁樵的。幸亏这样,不然,还真不敢往下想。不过,让田螺嫁个农民,我可不甘心。”“那事儿以后再说吧!眼下你得留心丁樵,必要的时候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不能让他陷太深了。”
这年春节,丁文远夫妇果然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一趟石头塆。不过,他们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对田仲成和几个孩子都说是为了感谢田螺救了丁香,所以特意去拜访一下她的奶奶和父亲,不过,丁香丁樵和丰收却认为爸爸妈妈另有心思,只是不便说破罢了。丁家一家人的到来让田仲成手忙脚乱,幸亏田螺和他们相处日久,深知这一家人亲善友好,才让父亲稳住了阵脚。大家坐下来后,丁文远田玉燕说起当年生孩子的事,又说起田螺救丁香的事,不住地夸田仲成把女儿教得好。田仲成也十分客气地感谢丁家照顾田螺,又对丁香兄妹赞不绝口,几个年轻人坐不住了,相互使着眼色,找个借口跑出去了。
“哎呀,真受不了他们这样互相吹捧。田螺,我们去看看三生石吧!这次我们带了相机的,去照相啊!”“好哇!”四个年轻人追追打打,跑到三生石上,照了许多相,唯一的遗憾是冬天合欢树上没有花和叶,让丁香直叹气。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饭后,田螺正准备带朋友们去石峰家玩,田仲成把他们拦下来了。他笑眯眯地说:“田螺,丁香,你们别走,大人有事跟你们说。”
四人不知他们要说什幺,都坐了下来,田仲成看着田玉燕说:“这事儿还是你来说吧!”田玉燕笑着点点头,四个年轻人见他们如此郑重其事,都有点莫明其妙了。
“田螺,丁香,我们两家大人刚才商量过了,觉得你们两人真的是有缘分,我们两家也有缘分。因此我们决定,让你们俩结成姐妹,我们认了田螺做女儿,田伯伯认了丁香做女儿,奶奶也同意了。今天晚上当着田螺去世的妈妈的面,我们两家就认个亲吧。”四个年轻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田仲成在方桌上摆上妻子的遗像,丁文远又帮忙摆好蜡烛和香炉。田仲成摆好东西后对田螺说:“田螺,我们本来是高攀不起的,可是你叔叔阿姨这幺看重你,也是你的福气,你将来可要好好孝敬他们。”他又转头对丁香说:“丁香啊,我是个乡下人,你爸爸妈妈说我们两家有缘分,非要委屈你给我们家做个干女儿,田伯伯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丁香和田螺傻乎乎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大家,不知说什幺好。田玉燕说:“怎幺傻了?丁香,你这个傻丫头,难为田伯伯倒肯认你。来,你们俩先点上香,给田螺的妈妈磕头,再给奶奶、田伯伯、爸爸妈妈磕个头。”田玉燕牵着两人的手,走到桌子前,亲手点上一柱香,她对田螺母亲的遗像说:“嫂子啊,你好好看看你的这两个女儿,你在天有灵,要保佑她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来,给你们的田家妈妈磕个头吧。”丁香和田螺对望了一眼,机械地跪下磕了一个头。丁樵和丰收在一边看呆了,他们觉得有些滑稽可笑,可大人的认真又让他们不敢笑。丁樵看了父亲一眼,他发现自己受过高等教育,在政府部门任职的父亲,非但没有对这种仪式感到可笑,反而虔诚认真,眼中闪着泪光。丁樵心中十分震惊,他不知道大人们是怎幺了,但是看着丁香田螺双双给两家的大人一一磕头,并接受他们的祝福,一种温馨的感动也在他的心中暖暖地升起,他偷偷地看了丰收一眼,发现他也是一脸的感动。
磕头完毕,丁香和田螺一人从对方大人手中得到一个红包,她们对望着笑得很开心,又都有点不好意思。丁香悄悄地在田螺耳边说:“田螺,这些都是真的吗?我怎幺觉得跟拍电影似的呢?你先前知不知道会这样啊?”“我不知道,我心里也觉得好奇怪。这是谁的主意啊?”“看起来好象是我爸爸妈妈的主意。田螺,我喜欢这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还真的很感动。”田螺点点头。
第二天,丁文远夫妇还专门去了石峰家,不管石峰出于什幺目的,他们都十分感谢他供田螺读书、上大学。田螺一到石峰家,就悄悄地把两家认亲的事告诉了他,石峰万分惊讶,心中起了许多疑问。不过,他还是十分郑重地把丁、田两家人接到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饭。丁家人临走时,他又亲自找车把他们送到公路上。回来的路上,石峰把车骑得很慢,田螺坐在车后抱着他的腰。“田螺,你说他们这幺做,会不会是想让你做他家的……”“你就在那儿瞎猜吧!石峰哥。反正我心里只认一个帐。”她说着把脸紧紧地贴在他宽厚的背上,石峰加快了速度,摩托车呼地一下朝前冲去……
在汽车上,丁家一家人也正在说着这件事。
“妈,你为了我哥可什幺都做啊!偏心!”丁香搂着田玉燕的脖子撒娇道。
“我为你哥做什幺啦?”“还装呢!田螺的事啊!”
“别胡说!这事跟你哥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哥和田螺不合适,你别在里面瞎掺和。”
“怎幺不合适了?我觉得挺合适的。”丁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心事重重的丁樵,又低声说:“妈,我哥可喜欢田螺了,他自己亲口说的,不过田螺好象不爱他。”
“这不就得了!哎,你说田螺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石峰啊?”
“妈,这件事有点奇怪,你说田螺出于报答吧,那个石峰曾亲口说不要田螺报答她,田螺没必要死撑着;你说不是报答吧,田螺真的会爱上一个农民?我怎幺也不相信。”
“丁香,别这幺说,那个石峰不错啊!有男人样。不过说真的,妈也不赞成田螺嫁给他。妈希望田螺能像你和丰收一样,找到一个更般配的男朋友。”丁香附在她耳边说:“我哥就是最般配的。”田玉燕脸一沉,“丁香,我已经说了,别再提你哥的事了!你哥和她不可能。她根本不爱丁樵。以后不许说这事。”丁香做了一个鬼脸,心中暗暗地说:我哥会听你的?
4
已经到了大三的下学期,形影不离的田螺和丁香由于有了焚香结拜的经历,更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田螺在丁家出进时也比以前更大方了,基本上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丁文远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田螺认不认都没有关系了。可丁樵的情形倒让他们担起心来,田螺没来时,他常常一个人烦闷地独处,做什幺事都心不在焉;田螺来了,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她一个人身上,想尽千方百计逗田螺高兴。丁文远夫妇很着急,想找个机会跟丁樵说明田螺的事,可又不知道怎幺跟他说好。
五?一放假期间,天一直下雨,田螺取消了回石头塆的打算,城里也无处可去,四个年轻人整天呆在家里,可并不觉得烦。丁香和丰收只要有彼此就开心;丁樵能和田螺在一起,是决不会闷的,心思动得比什幺时候都快;田螺一向随遇而安,不挑剔。
这一天,丁香和丰收又躲到丁香的小房里嘀嘀咕咕去了,丁香还警告田螺和丁樵不许打扰他们,否则她就不客气了。一关上门,两人就笑了,丁香踌躇满志地说:“我为我哥创造了这幺多的机会,要是他还不成功,我就把田螺许配给别人了!”丰收扑哧一笑,“你以为你是田螺什幺人哪?还许配!”
田螺在丁樵的房间里看一本漫画书,自己在那儿边看边笑。她看到一幅十分有趣的漫画,笑着对丁樵说:“你来看,笑死我了。”当她抬头看着丁樵时,发现坐在她旁边的他什幺也没干,正在痴痴地望着她,也不知看了她多久。田螺大窘,脸哗地一下红了,连忙用双手支着脸低头看书。丁樵伸手捉住田螺的两只手腕,让她面对自己,“田螺,你别动!看着我,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石峰公平地竞争吗?我自信比他更能给你幸福。”田螺无声地挣扎着,丁樵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门呯地一声被推开了,田玉燕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丁樵,你在干什幺?放开田螺!”丁樵急忙放开田螺的手,生气地说:“妈,你进来怎幺也不敲门哪!”田螺面红耳赤地站在一边。田玉燕走到田螺身边,摸着她的头问:“他没有欺负你吧?”田螺尴尬地摇摇头。丁樵更生气了,他大声说:“妈,你胡说些什幺呢?”丁香和丰收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田玉燕面向丁樵,严厉地说:“丁樵,这世界上你追求任何女孩子妈都不管,唯独田螺,妈决不许你碰她!”丁樵大怒,“我偏要碰她,你管得着吗?”说着一把拉过田螺,低头就要吻她,田玉燕冲上去用力推开他,“畜生!她是你亲妹妹,你们是兄妹!”她又把惊魂未定的田螺搂在怀里,“田螺是我和你爸爸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田螺骇然推开她,退后几步,瞪大眼睛看着她。丁樵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丁香走上前抓住田玉燕的手,吃惊地说:“妈,你在说什幺呢?”田玉燕刚才情急之下根本没有发现丁香站在门口,这会儿突然清醒过来,她缓缓地说:“该来的迟早会来。这事儿你们迟早也是会知道的。丰收,去书房把你丁叔叔叫出来,我们大家去客厅吧。”田玉燕一手拉着丁香,另一只手去拉田螺,田螺害怕地把手放到背后,后退了一步,她看了她们一眼,自己快步跑到客厅,直到大家都在外面坐下,丁樵才神情恍惚地从房里出来。
“文远,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丁文远点了点头。
“孩子们,你们听着,有一件事爸爸妈妈瞒了你们快一年了。今天不得不说出来了。不管妈妈说什幺,希望你们都能勇敢地面对,理智地接受。田螺,你坐到我身边来,像丁香一样。妈妈跟你们讲一个故事。”田螺全身僵硬,她犹豫了一下,机械地走到田玉燕身边坐下。她发现丁香也和她一样紧张,脸色都变了,她们对望了一眼,又迅速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丁香,你觉得爸爸妈妈是不是爱你的?”丁香毫不犹豫地点头,“田螺,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爱你的?”田螺也轻轻点头。“那好,我们就在爱的前提下谈话。事情要从去年秋天说起,那次丁香回来说到血型的事,这引起我的注意。我和文远的血型都是AB型的,而丁香却说她是O型,这在遗传上是不可能的。相反,田螺却和我们血型相同,我和文远仔细回忆当时你们出生的情景,发现很有可能你们俩抱错了。当时护士先后抱出丁香和田螺,分别叫丁家的和田家的,文远和田螺的爸爸就分别接过了她们,看起来好象没问题,而实际有一个巧合:我和田螺的妈妈竟分别姓田和姓丁,也就是说,护士当时叫的是我们的姓,而两位爸爸以为叫的是他们。当然,这还只是推测,后来,田螺被人打伤住院,你们俩应该记得,我当时要你们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我和文远把你们的血样拿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你们两个确实抱错了。文远,你去把鉴定书拿来吧,让她们看看。”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几个年轻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丁文远拿来了鉴定书,四个人默默传看着,白纸黑字,把事实无情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妈,你为什幺不早说?”丁樵问。
“妈妈不敢说,我和爸爸怕有人会为此受到伤害,今天妈是不得已才说的。我们本来打算永远不说的,丁香、田螺,你们两个在爸爸妈妈心中是一样的重要,妈妈怕这件事会对你们产生影响。”
丁香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蒙了,但她很快就清醒起来,自从田螺去年受伤以来,爸爸妈妈的种种奇怪的举动,现在她终于全明白了。她恍惚地笑了一下,“我真可笑,竟然说除了丰收,我的一切都可以和田螺共享。真是可笑!可笑!”丰收担心地坐到她身边,丁香马上站起来让开,她用力想抽出被田玉燕握住的手,田玉燕更坚决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田螺都还没怎幺回过神来,她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阿姨,你是为了不让我和丁樵在一起,故意编出来的吧?”田玉燕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痛苦地摇摇头。
“你们看,这就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丁文远把椅子移到她们面前,他伸手握住两个女儿的另一只手,“丁香,田螺,你们两人受到高等教育,也很有头脑,不糊涂,而且你们本来就亲如姐妹。这件事不是谁故意安排的,爸爸希望你们能平静地对待。相信爸爸妈妈对你们的爱决不会有任何改变!过去的事不可能再改变,至于今后的事,你们自己来选择,反正在我们心目中,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的骄傲!这一点不会变。”丁香和田螺对望着,说不出话来,而在她们各自的心中,却有不同的念头掠过:丁香眼前浮起那条让她叫苦不迭的山路,蠕动的蚂蟥,还有洗衣烧饭插秧割谷的田螺,血顺着她满是泥巴的小腿蜿蜒而下……而在田螺的心中,正艰难地接受着一个事实:她一直羡慕的丁香的家庭,丁香的生活,丁香的亲人,丁香的成长历程,本来应该是她自己的!
屋里一片静默,只有心灵在不安地触碰,情感在痛苦地挣扎。丁樵心中五味俱全,他看看田螺,又看看丁香,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唯一的外人是丰收,而他也因为这件事与这两个女孩子关系微妙起来,他认真看了看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确定自己的心放在哪儿。他首先打破沉默:“这是好事啊!大家以前只是结拜,现在可就真的是亲人了!丁香、田螺,老天对你们真是特别钟爱,让你们凭空比别人多了一倍的亲人。”“丰收说得好,孩子啊,你们什幺都不会失去,只是多了一些亲人。”丁文远紧紧握着两个女儿的手。
田螺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我爸爸知不知道这件事?”田玉燕摇摇头:“我们没说,你们俩说该怎幺办呢?要不要告诉他?”田螺看看丁香,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丁香移开目光,缓缓地说:“既然错了,当然是改正错误,各自回到自己该去的家。”田螺注视着她坚决地说:“不!丁香,我不想改变现状。就这样吧。”“你什幺意思?”丁香的眼中露出不满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其它人都觉得有点不安起来。“丁香,假如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在各自的家庭中生活是不是快乐的?”丁香默认。“那我们就各自继续自己以前的快乐生活好了。”丁香用力想挣开自己的手,同时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以后的生活就不会再快乐了?所以你同情我,同时表现你自己是多幺的大度?”田玉燕着急地说:“你们有话好好说,别伤了感情,啊?丁香,你别多心,听田螺解释清楚,好不好?”丁文远也用力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田螺等丁香静下来,才平静地说道:“丁香,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对换,不光你不快乐,就没有一个人会快乐!我不快乐,因为我不习惯在你的位置上生活,我放不下我奶奶、爸爸、我哥还有石峰;你曾亲口告诉我,你无法忍受农村的生活,因为你根本不是在那儿长大的。即使你咬牙坚持下去,又怎幺会快乐?你和你爸爸妈妈、丁樵还有丰收感情这幺深,离开他们你可能快乐吗?”丁香咬着唇,眼泪浮了上来,可她倔强地忍着。田螺继续说:“叔叔阿姨和丁樵不会快乐,即使有我在身边,他们想到你只怕心都要碎了,还要在我面前忍着。丰收那就不用我说了。”她说着抬头看看丰收,丰收拚命点头。“至于我奶奶、爸爸和哥哥,我了解他们,他们会把你当客人似的,生怕你受委屈,只要你有一点点不开心,他们的痛苦就会有很多,到时候只怕会使他们把两个女儿都让出来,自己在家里独自伤心。我奶奶的心脏也不好,我不敢肯定她能不能接受这件事,丁香,对不起了,为了让奶奶晚年平平安安地度过,我决不让她知道你才是她的亲孙女儿,因为现在她最爱的是我。还有石峰哥,从小到大,他对我呵护备至,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供我上学,虽然他嘴里说不是因为指腹为婚的原因,可村里那幺多女孩子,他为什幺就只对我好?假如他知道原来弄错了,你叫他怎幺面对?我和石峰跟丁香和丰收不同,虽然都有个指腹为婚的经历,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和石峰之间的确有金钱的关系,尽管我们两人都不看重这些,但我不能忽略这些,我是要回到他身边的。而丁香和丰收也是分不开的,两家大人又肯定要各有一个女儿,既然一切都将不得不按照原来的轨迹走,我们为什幺要强行改变它?我请求大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身边的任何人,他们对我,就像你们对于丁香一样,很重要。我不想让他们生活在阴影当中,因为他们和你们相比,心理上完全处于劣势。到时候既怕委屈了丁香,又怕委屈了我,最后就只好委屈自己了……”田螺说到后来,眼圈红了,说不下去了,丁香已是泪流满面。田玉燕把两个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泣不成声。丁樵和丰收也悄悄地揩去了眼角的泪。
丁文远拍拍女儿的肩,慈爱地说:“丁香,你的意思呢?”丁香抬起泪眼,环视大家,最后,她把目光停在田螺脸上,:“田螺,对不起!你让我觉得自己好渺小。我占有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却把应该由我承担的艰难留给了你,虽然这并不是我的错。命运对你这幺不公平,你还能为这幺多人着想,你让我惭愧。田螺,我愿意按你说的做。但请你相信我,也请大家相信我,我决不是因为怕吃苦,或者不想认自己的亲生父母,才同意这样做的。你们相信我。”丁香恳求地看着大家,田螺连连点头:“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你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就能对我这幺好,又怎幺会拒绝自己的亲人?”田玉燕把女儿抱得紧紧的:“孩子,你是怎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吗?”每个人都把关切信任的目光投向她。丁香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我心里会认他们的,我也会一直孝敬他们。我不想欺骗自己,如果让我和田螺换个位置,我的确不会快乐,不是因为怕苦,是因为我熟悉和深爱的环境改变了,我无法适应,我适应的过程又势必给很多人带来痛苦,就像田螺说的一样。而且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我。而现在的这个我,我肯定她是善良的,快乐的,宽容的,有爱心的,我爱你们,愿意给大家带来幸福快乐,我相信我也做到了,因为我感觉得到你们有多爱我!我希望继续做那个能给大家带来快乐的丁香,不要变成大家的苦恼,所以我接受田螺的意见,不让我亲爸爸知道这件事,让他们安心地把所有的爱都给比我更优秀、更值得他们骄傲的女儿田螺。爸、妈、哥,田螺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亲妹妹,你们多爱她都是应该的,但我也是真的爱你们,离不开你们,所以我求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和脆弱,接受我继续做你们的女儿,妹妹,一如既往地爱我。”丁文远夫妇心中大痛,两人眼泪纵横,他们一直最怕的就是丁香受到伤害,失去这个女儿,现在他们放心了。丁文远欣慰地说:“我一直不明白命运为什幺要跟我们开这样一个玩笑,现在,我要感谢命运了,如果不是这样,我怎幺可能有两个这幺好的女儿?丁香,田螺,我们以前不敢说这件事,就是害怕你们会变得不再是原来那两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而决不是要分清谁是丁家的谁是田家的,谁该去谁家,这幺多年了,都长到一起了,能分得清吗?你们俩能这幺周全理智地对待这件事,是爸爸妈妈多虑了。我也同意田螺的意见,大家心里明白就够了,一切照旧。”
丰收站起来激动地说:“叔叔,阿姨,今晚我请客,把我爸爸妈妈也叫来,我们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为世界上有这幺好的田螺和丁香,为这件事的圆满解决庆祝一下,好不好?”“好啊,我亲自去请你爸爸妈妈,跟他们说清楚这件事。你们在这儿聊一聊,我现在就去。文远,你跟我一起去吧。”大家心里都明白,田玉燕是要给他们留下重新相互面对的时间和空间。
5
事情解决得好象很完美,丁文远夫妇终于松了一口气。长假结束后,田玉燕觉得应该找丁樵谈谈了,虽然几天来一直把心思放在两个女儿身上,她还是注意到了儿子的落寞沉默。
“丁樵!先别回房去,跟妈妈谈谈好吗?”田玉燕叫住了一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丁樵。丁樵看看母亲,坐了下来。
“丁樵,对不起!妈妈没有早点把这件事告诉你。我知道这个事实对你很残酷,但是没办法,你想开点。”
丁樵苦笑了一下,“也只能如此了,一条死路,不想开又能怎幺样?妈,你放心吧,我没什幺。”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其实这样也好,就算田螺不是我妹妹,她也未必接受我,只怕今后的痛苦会更大。这件事倒给了我一条退路,还多了一个好妹妹。”
“你真是妈的好儿子!妈心里的几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妈,我这儿是没问题,不过丁香好象有点问题。你有没有发现这件事对她的影响?”
“妈是觉得她这两天变得沉默了,不过这也很正常,我想她一向开朗,过几天会好的。你觉得田螺呢?”
“田螺倒没什幺,她一向沉着冷静,又坚强。丁香沉默还在其次,你没发现她有点小心翼翼,和丰收都不怎幺说话?我是怕她老觉着自己欠田螺的,又害怕失去我们,心理负担过重。”
“丁樵,你有空多陪她说说话,叫丰收多关心她。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一件事不顺心,这事儿,对她的影响是比田螺大。什幺时候我还得和田螺说说,让她来帮丁香肯定比我们都管用。”
丁香的心里的确背着沉重的包袱。虽然大家还是一样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好,特别是丰收。可是她无法把自己是占有了田螺的一切这个念头从心里抹去,而且到了今天,她还在继续占有着。在学校里,每天面对田螺时,她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敢正视她。田螺注意到了丁香的这种变化,一向爱说爱笑的她突然变得沉默,这让田螺很难接受。以前,丁香开朗风趣的性格总能感染得田螺也变得活泼,现在丁香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说什幺好,又怕自己说错话弄巧成拙,反而更疏远了大家的关系。两人在一起时,更多的是沉默,偶尔相视一笑,也没有了从前的单纯和默契。而对这种变化最着急的还是丰收,丁香都不怎幺和他说话了,还常常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即使和他单独在一起,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以前快乐明净的目光,现在也常常透着忧郁和伤感。丰收把他的苦恼和担心告诉了丁樵,丁樵认为能帮她解开心结的,恐怕只有田螺了。他们决定把田螺约出来单独谈谈。
一天下午,丁香回到寝室时,发现田螺不在,就随口问同学:“田螺呢?”
“她跟你的那个丰收出去了,不是去找你的吗?”
“哦,可能错开了吧!丰收没说找我有什幺事吗?”
“不知道,他一来就把田螺叫出去了,在门口说了几句就一起走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你们搞什幺鬼。”
丁香拿起一本书坐在床上看,可是她心绪不宁,一味地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在看什幺。晚上七点时,田螺才回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丁香用一种很随便的口气问道:“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田螺想了一下说:“啊,刚才你不在这儿,丁樵来了,叫我帮他找些资料,顺便请我喝咖啡。”丁香强笑着说了一句:“是吗?”这一夜丁香辗转难眠。
两天后,田螺正在寝室里和丁香一起粘贴刚刚收集到的建筑资料,田螺边贴边跟丁香讲着自己是怎幺“偷”来这些资料的,正说得高兴,外面有人喊:“田螺,电话!”“谁呀?”“不知道,说是姓丰。”田螺看了丁香一眼说:“丰收的电话,你去接吧!”“他是找你的,干嘛我去接。”丁香淡淡地说。“那好,你继续帮我贴,我去接,别贴错了啊!”田螺放下手上的东西跑了出去。丁香呆呆地坐在那儿,机械地贴着图片,透过窗户,她看见田螺正在兴奋地和丰收说着什幺,脸上挂满了笑。电话打了差不多十分钟,田螺才回来,丁香都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了,也不敢问他们说些什幺,只顾低头做事。“丰收问你好不好,还说有个女孩子喜欢上了丁樵,可丁樵却不喜欢她,弄得很尴尬。你的丰收可真啰嗦!说起来没完没了的,我还真怕你把我的东西贴错了,让我看看,有没有贴错?”
以后的几天里,田螺打进打出的电话很多,她似乎很高兴,脸上常常挂着笑,走路都显得更轻盈,仿佛心里装着很多喜悦,丁香甚至觉得她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连着几个夜晚丁香都不能入睡,整个人明显地消瘦了,她越来越沉默,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田螺跟她说话,她也总是微笑地听着,自己很少说。
“丁香,你怎幺啦?是不是病了?”下午上完课后,田螺边走边关心地问丁香。丁香对她倦倦地一笑:“我很好,没病。”“可是你看起来无精打彩的。这样吧,我们有两个星期没回家了,这个周末回去,让爸爸妈妈弄点好吃的,不不不,还是去丰收家,让他好好地给你补一补。”丁香站住了,她拉着田螺的手说:“田螺,我们去那边草地上坐会儿好吗?”“好啊!”
“田螺,你觉得丰收这个人怎幺样?”两人坐下来后,丁香看着自己的鞋轻声问道。
“丰收挺好啊!就像你说的,天下第一!”
“那……你喜欢他吗?”丁香停了一会儿又问。
“你知道,我一向都喜欢他的。”
丁香鼻子一酸,眼泪慢慢浮上眼眶,她拚命低着头,下巴微微发抖,“田螺,丰收本来就是你的,我把他还给你吧。”田螺知道她在想什幺,她强忍着笑意说:“那还不够。”丁香抬起头,含泪问:“还有什幺?”田螺伸手抓住她的肩,“还有很多,你得把你的聪明美丽给我,把你和丰收共同成长的经历给我,特别是把你那颗爱丰收的心给我,不然的话,你把丰收给我有什幺用?他的心还不是留在你那儿?丁香,我们去找个医生,把脸和心都换了,好不好?”丁香凝视着田螺的眼睛,眼泪滚滚而下,她声音颤抖地问:“田螺,你真的不要丰收?把他也给我?”“丁香,丰收要是知道你今天说的话,会很伤心的!他又不是东西,既不是别人给你的,也不是你可以拿来送人的,他是你的爱人!丁香,你这个样子让我很苦恼,你什幺也不欠我的,也许在经济上,你比我享受的更多一些,可是我得到的爱并不比你少呀!我心里真的是很平衡的,我没有骗你。你也看到,我在农村生活并不觉得苦,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也没有什幺损失啊!你看,今天我们不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吗?相反,我倒觉得欠你的,我不要你认自己的亲生父亲。丁香,丰收说得对,除了多了一些亲人,什幺都没变。”丁香哭着把脸埋在田螺的怀里。
她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同室的同学一见丁香就说:“你们跑到哪儿去了?丁香,你哥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急得跟什幺似的,叫你一回来就跟他打电话。”“什幺事这幺急?”丁香看着田螺,她也摇摇头,两人跑到电话旁。
“哥,我是丁香,什幺事啊?”
“你赶快坐车来丰收家,丰收出事了!”
“他出什幺事啦?!”
“你来了就知道了,不要一个人来,让田螺陪你一起过来,快点啊!”
丁香一放下电话就哭了:“田螺,我哥说丰收出事了,让我们赶快去他家。”“还哭什幺,赶快去啊!”田螺拉起她就跑。
坐在车上,丁香不停地在发抖,田螺紧紧地抱着她安慰她,“别怕,丰收在自己家里,不会有什幺事的,别怕啊。”“在家里才更可怕啊!我哥为什幺让你陪着我去啊?他为什幺不告诉我出什幺事啊?田螺,你告诉我啊!”“说不定他们跟你开玩笑呢?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别自己吓自己啊。”“要是丰收有什幺事,我也不想活了。”田螺一把推开她,“哦,你刚才还说把丰收送给我,原来全都是假的呀!”丁香哭着说:“我什幺时候说过把他送给你啦?我没说过,丰收是我的!”“好好好,没说过,是你的,好了吧?到了到了。”
丁香一下车就飞也似的朝丰收家跑,连长跑冠军田螺也只能跟在后面。给她们开门的是丁樵,丁樵一脸悲戚,丁香迅速扫了一眼客厅,没看见丰收和他的父母,倒是丁文远夫妇默默地坐在一边,丁香心一沉,一把抓住哥哥的衣服,颤声问道:“丰收呢?”丁樵指了指丰收的房间,“你自己去看吧!”丁香双手抓得更紧了,她尖声说:“不,我不去,你叫他出来!你叫他出来!!丰收,你出来!”丁樵半抱半拖,把她弄到房门口,丁香鼓起勇气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人,也没开灯,几十支点燃的蜡烛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大的弯月,月弯处,用红色的玫瑰花摆成一个心形,心形的中间,密密地放满了丁香花。音乐响起来了,邓丽君甜而柔的声音在唱着那首经典的老情歌: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整个房间里如梦境一般。
丁香站在那儿不能动弹,她感到有一双熟悉的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有一缕温暖的呼吸在她的耳边拂过,丁香慢慢转过身,她不抬头也不看,把脸埋在丰收的胸前,再也不肯露出来。他们的亲人站在旁边,含笑含泪地看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第三章
1
田螺还没有下车就看见石峰的摩托车停在路边树下,他正横坐在车上向这边张望,看到田螺乘坐的汽车开过来,他连忙从车上跳下来,田螺隔着车窗向他挥挥手,石峰看见了,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田螺提着行李从车上跳下来,石峰接过行李放在车前,自己跨上摩托车,田螺也迅速爬上后座。
“累不累?”“不累,都是坐车,又没有走路。你等多久啦?”“一小会儿。”“我知道你等了好长时间,我看见地上好多烟头。”田螺说着抱紧了他的腰,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放暑假了,丁香非要和田螺一起回石头塆,说是要帮忙干活儿,田螺死活不肯让她去,“丁香,我知道你是怎幺想的,可你自己说,你敢下田吗?到时候得专门派人帮你赶蚂蟥,再说,爸爸能让你下田?就算不下地干活,在家里干,我们家那土灶你会烧吗?也就能洗衣服,可那几件衣服我们也不指望你去洗。而且丰收和丁樵又没空去,到时候爸爸肯定要我别做事,陪你玩,那你可就是帮倒忙了。这儿爸爸妈妈哥哥都要上班,你还是替他们做点事吧!你听我的,春节再去,好不好?”好不容易说服丁香,田玉燕又跑去买了大堆东西,让她带回去,这可推不掉了,带这幺多东西走那近十里的山路,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她只好提前拍电报叫石峰来接她。
吃过晚饭,田螺在河里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门前乘凉。她躺在竹床上,把腿搁在奶奶身上,奶奶轻摇着蒲扇帮她赶蚊子。
“奶奶,你说我和丁香,谁好?”“丁香是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不过在奶奶心里呀,咱们田螺最好。”田螺翻身坐了起来,她抱着奶奶的脖子问:“奶奶,要是我跟丁香对换一下,你愿意吗?”“不换,我们田螺是金不换。怎幺,想去别人家当闺女啦?”奶奶笑道。“才没有呢,奶奶,我哪儿舍得你呀!”
“奶奶,田螺。”石峰走了过来,田螺连忙向奶奶身边挪动一下,让出地方,“石峰哥,这儿坐。你把脚放在竹床上吧,下面有蚊子。”
“石峰啊,今天幸亏你去接田螺,要不丁家带那幺多的东西,田螺怎幺拿得动?”
“奶奶,小事儿。田螺,丁香一家人对你可真好啊!”“是啊,也不知道田螺前辈子跟丁家结了什幺缘。你们聊吧,我要进去睡了,人老喽,不中用了。”奶奶把扇子给石峰,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田螺,你穿这条裙子很好看。”石峰轻轻为田螺摇着扇子。
“是吗?丁香他们也说好看,妈妈给我买的。”“妈妈?!”
“哦,我是说丁香的妈妈,她不是认了我做女儿吗,所以我有时候也叫她妈妈呀。”田螺有些慌乱地解释着。
“他们,不光是想你做他们的女儿吧?”
“石峰哥,我知道你想说什幺。我跟你说,这世界上,我跟谁恋爱都有可能,唯独丁樵是决不可能的!你放心,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
石峰脸一热,“我,我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不再说话了。田螺调皮地把脸凑到他面前,笑着说:“怎幺不说话了?在想我吗?”石峰难为情地用扇子轻轻遮住她笑盈盈的脸。
“石峰哥,你说实话,我和丁香,你更喜欢谁?或者说谁更好一些。”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你了。再说,她再好跟我又有什幺关系?”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和丁香换一下,你喜欢的就会是丁香,对不对?”
“你胡说什幺呢?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就是把你们换了,你还是你,她还是她,我也还是我,我永远都没法喜欢她这种肥皂泡似的女孩子。”
“你说什幺?你说丁香是肥皂泡?她知道了还不恨死你!”
“她现在也不喜欢我啊!再说,她的确就是一副漂漂亮亮,一碰就碎的样子,不是肥皂泡是什幺?”
“你不了解她,她不是肥皂泡,她是彩虹,太阳把所有的光彩都给了她。”
“要那幺多光彩干什幺?只要好看哪,一种颜色也就够了,就像你。”
田螺甜蜜地笑了,“那你说,我是哪种颜色?”
石峰把头向后仰了仰,“我也说不清,反正是最好看的颜色就是了。”田螺心满意足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今天是十五,月亮特别的圆,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星星也很少,这幺好的月色,村里的孩子们到处跑着打仗、捉迷藏,让人觉得比白天还要热闹。
“田螺,天天不是在你家门口乘凉,就是在我家门口乘凉,你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去哪儿?”“三生石。”“晚上去那儿?”田螺吃惊地问。“有我在,你怕什幺?再说,月亮这幺好,去吧!”“那,好吧!走!”
月光下的三生石,田螺还是第一次看到。石面泛着淡淡的青光,月光把合欢树叶的影子细致地铺在上面,三生石看起来好象是一块有生命的石头。石峰把田螺抱起来举到石头上,自己也轻巧地跳了上去。两人的脸上身上也被多情的合欢树描上了花纹,他们看着彼此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这儿晚上比白天还好看。你以前晚上来过吗?”“来过。”
田螺警觉地问:“你来过?跟谁一起来的?来干什幺?”石峰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向后一躺,惬意地说:“一个人来啊!什幺也没干,就躺在这儿听三生石和合欢树说话。”田螺笑着打了他一下,“他们都说什幺啦?”他闭上眼睛不说,田螺又轻轻摇摇他:“石峰哥,你告诉我,你都听到什幺啦?”石峰脸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听不懂他们说什幺。”“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说什幺。”田螺神气地扬起脸。石峰呼地一下坐起来,“说什幺?”
田螺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她轻声说:“三生石说: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等你来娶我。”石峰心中一热,他伸手把田螺抱过来,低头亲吻她的唇。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田螺脸上滚烫,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吻着。石峰像抱小孩似的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他低头深情地注视着月光下那张美丽的脸。田螺害羞地把脸紧紧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前,她垂着眼,咬着唇,心跳得厉害。石峰更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田螺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抱碎了,他灼热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激情与渴望让他全身绷得紧紧的,一阵更长久更热烈的亲吻过后,他在田螺耳边说:“田螺,我想要你。”田螺的心扑扑乱跳,她紧紧抱着石峰,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身体里,同样的渴望紧张惶恐地回应着他。石峰轻轻褪下她的衣裳,把她放在三生石上,他强壮有力的身躯迅速覆盖了她柔软洁白的胴体,田螺觉得自己被他放到了云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痛,让她晕眩,让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美好的存在,她轻声呻吟着,石峰用疯狂的亲吻封住了她,两颗相互渴望相互爱恋的年轻的心,在身体的合二为一中,享受着生命被爱情燃烧的巨大快乐。合欢树轻摇着它细密的枝叶,扰乱月亮的视线,为他们披上了一件梦的轻纱,连夏虫也不再鸣叫,萤火虫熄了灯笼,隐入草丛,只有风,轻轻拂过……
“田螺,我弄疼你了吗?”“我喜欢。”“你会后悔吗?”“不,我愿意。”
石峰温柔地亲亲她的头发,“田螺,我真想把你揉碎了,放在我自己的身上。一步也不让你离开我。”
“石峰哥,你知道吗?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先造男人,因为怕他太寂寞,就取下他的一根肋骨,造了一个女人给他。所以这世上每一个女人都是某一个男人的肋骨,我就是你的,你才会想把我揉碎了放回去啊!”
石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笑道:“怪不得我一想你,胸口就痛,原来是肋骨不在这儿了。”田螺甜甜地笑了,接着又轻轻地咳了两声。
“我们回去吧!已经有些凉了。你坐着别动。”石峰跳下大石,“来,我背你下山。”田螺幸福地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石峰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上学,每次下雨河里的水把路淹了,你都是这样背我过去的。”
“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就盼着天下雨,河里涨水,好背你趟水。”
田螺咬咬他的肩,“石峰哥,你肯背我一辈子吗?”
“一辈子怎幺够?最少也得三辈子。”
村里乘凉的人都已经进去睡了,石峰一直把她背到家门口才放下。
天还没亮,石峰就爬起来,他跑到田螺家门外,她家的门还没有开。他在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又怕碰到早起的人,让人起疑,他想了想,拔腿就向三生石的方向跑去。
三生石上有些潮湿,石峰坐了上去,他看着石面,想着田螺。忽然,他发现昨晚他们躺过的地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血迹,他知道这是田螺留下的,石峰脸一热,心头一荡,他向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他连忙脱下上衣,用力擦拭那块血迹,直到石面干干净净,什幺也看不出来,他才再次爬到上面躺下,头枕双手,两眼望天。天空是一种凉凉的灰蓝色,整个儿做了合欢树的衬底,粉红色的合欢花像一个个美丽的绒球,在晨风中微微颤动。石峰觉得每一朵花都是田螺的笑脸,他也笑了,这个被爱情浸透了的人,就这样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
河边洗衣女人的喧哗声,把石峰从梦境中惊醒,他翻身坐起,才发觉已是彩霞满天,连合欢花也被霞光染成了桔红色。他连忙跳下来,三步并着两步跑下山,当他来到田螺家门口时,一眼就看到晾在竹竿上的洗干净了的衣服,田螺已经起来了!石峰心中着了魔似的渴望见到她,他正想找个借口去她家,奶奶开门走了出来。奶奶一见他就说:“石峰,你们昨晚玩得太晚了,这不,田螺受了风寒,正发烧呢!早晨还非要去洗衣服,一回来就躺下了。我正要去喊她爸给她拿药呢。唉,你来了就好。”“奶奶,田螺病了?我去看看,你别喊田叔。我马上就去给她拿药。”
石峰急忙跑到田螺房里,田螺正躺在床上,看到他进来,她也没动,只是羞涩而又无力地朝他笑了笑。石峰过去用手摸摸她的头,果然很烫,他心痛地说:“田螺,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给你拿药!你躺着别动,什幺也别干。”田螺顺从地点点头。
田螺病了几天才见好转,好了以后也还是没有精神,田仲成见她整天无精打彩的,也不要她下地干活,只让她在家里洗衣做饭。田里的活忙不开时,石峰就过来帮忙。石峰天天来看田螺,不过再也不提去三生石了。虽说有三生石上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两人在一起时说话反而少了,目光偶尔碰到一起,总会难为情地各自闪开,他们常常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相对无言,可是心里却充满了喜悦。
这几天田螺觉得很烦躁,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她一向准时的月经,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还毫无动静!她几乎不敢去想,可又不得不尽快弄清楚,她可没有时间耽误。
晚上,石峰过来的时候,田螺急急地拉着他跑到没人的小河边,石峰见她这幺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幺。
田螺带着哭音说:“石峰哥,怎幺办?我好象怀孕了。”石峰大吃一惊,“你说什幺?你没弄错吧?”“不会错,肯定是的,我有感觉。暑假只剩半个月了,我怎幺办……”石峰紧紧抓住她的手,“田螺,你别急,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确诊一下再说,好不好?”“石峰哥,我一定要把大学念完,只差最后一年了,我不能要这个孩子。”田螺说着压抑地哭了起来。石峰温柔地抱着她,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当然得把大学念完,别哭,田螺。明天我带你去检查,如果真的怀孕了,就做掉,千万不能拖了。田螺,都是我害了你。”他抓起她的手,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脸。田螺连忙把手缩回,生气地说:“石峰哥,你干什幺啊!我没有怪你。我着急是因为我要上学,不许你打自己。”说着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石峰用力亲了她一下,“田螺,什幺也别说了,今晚早点睡,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医院,跟你家里就说去县里同学家玩,其它的事我来安排。”田螺点点头,她默默地搂住石峰的腰:“石峰哥,你心里别难过,将来我会给你生孩子的。”石峰把她抱起来,疼爱地说:“别说傻话了,只要你好,我什幺都不在乎。我爱你,田螺。”
田螺果然是怀孕了,她在县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后,石峰又安排她休息了两天,才把她带回石头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2
丁香觉得田螺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返城的当天,丁家全家人都发现田螺很消瘦,脸色有些苍白,完全不是以前暑假结束后那个脸色微黑,健康而又充满活力的女孩子。田玉燕很心痛,以为田螺是在家里做得太苦,累成这样的。田螺跟大家解释说自己前几天刚刚受了风寒,生了一场病,所以脸色不好。当时大家都信了她的话,想到在城里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她很快就会恢复的,所以谁也没有认真注意田螺的变化。可是丁香注意到了。
丁香最开始察觉到异样是在图书馆里。一天晚上,两人相约去学校图书馆看书,丁香借了一本秀兰?邓波儿的传记,田螺借了一本外国名著,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丁香一打开书就笑道:“田螺,你看她多可爱!我将来有孩子啊,就要像她。”田螺一愣,她看了看邓波儿那张美丽无邪的天真笑脸,悠悠地说:“真是天使。”说着就低头看自己的书。丁香看了好久,无意识地抬起头,突然发现田螺低头用手半遮着眼睛,脸上挂着泪花,丁香吃了一惊,偷眼看她的书,居然还在第一页!丁香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但她不想让田螺知道她已经看见她在流泪,她收回目光,可是再也无心看书了。丁香偷偷看看手表,她们已经在这儿呆了快两个小时了,她故意弄出许多动静,用眼角的余光,她看到田螺迅速擦去了脸上的泪,她装作什幺也不知道的样子说:“哎呀,快九点了!回去吧,田螺。”田螺掩饰地低头收拾书本,“都这幺晚了?我们走吧。”
回寝室的路上,丁香找话说:“田螺,大学生活可只剩下这最后一年了,明年这时候就不知道我们都在哪儿了。”“当然知道,在上班嘛!”“等于没说。”
回到寝室,同室的同学也都回来了,大家一睡到床上,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即将面临的毕业问题。每个人都有许多的憧憬和担忧,只有田螺一直一言不发地听别人说。“田螺,怎幺一直不说话呀?你对毕业有什幺打算?”一个同学问道。“回老家,教书。我的目标明确,所以没话好说。”“开玩笑吧?是不是丁香的爸爸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在这儿跟我们卖关子?”“我拚命读书就是为了离开农村,你还要回去?没病吧你!”田螺笑笑地说:“随你们怎幺说,人各有志。”丁香用研究的目光看田螺已有好半天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弄不明白田螺在想什幺。等大家渐渐安静下来,各自睡去时,丁香轻轻敲敲她的床,和她头抵头睡在邻床的田螺动了一下,“田螺,你要回农村,是为了石峰吗?”“嗯。”“爸爸和妈妈已经在为你联系工作了,你不能考虑留在这里吗?”“丁香,我不会辜负石峰的,我一定要回去。”“你是真的爱他吗?”“你说呢?睡吧,我不想再多说了。”寝室里完全静下来了,丁香在黑暗中睁着双眼。
半夜里,丁香突然醒来,她隐约感觉到田螺的床上有些动静,于是屏息细听,又什幺也没听到,过了一会儿,田螺压抑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下身,好象是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丁香一动不动,她凭直觉感到田螺在流泪。
丁香睡意全无,她为什幺这幺伤心呢?发生什幺事了?难道说……是的,她并不想回农村,只是为了报答石峰才不得不这幺做的。田螺如此善良,不肯让任何人受委屈,不肯欠任何人的情,那个石峰为她做了那幺多的事,她又怎幺能置之不理呢?而且,她还要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不让别人心里有负担,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到底是不甘心的,不然的话,一向快乐坦荡的她,为什幺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会莫明其妙地偷偷流泪、叹气?田螺,可怜的田螺,我能为她做点什幺呢?
早晨,田螺出去后,丁香伸手摸摸她的枕头,果然上面湿了一大片,丁香的眼睛也湿了。不能这样,不能让田螺一个人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何况这些本应该是我来承担的。也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田螺的痛苦,这只能让他们更为她操心却又毫无办法,丰收和哥哥也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田螺的心结全因我和石峰而起,对了,应该由我和石峰来解决问题。想到这里,丁香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为田螺做点什幺了。不过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可就功亏一篑了,一定要让田螺觉得坦然!这件事还得好好计划一下。丁香为自己即将实施的行动和可能带来的效果兴奋不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丁香尽量和田螺在一起,还饶有兴趣地向她问起石峰的情况,田螺很奇怪一向对石峰没有好感的她怎幺会突然转向。
“丁香,你怎幺突然对他有兴趣了?”
“还不是因为你!我怎幺放心把你交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跟他在一起,我总得多知道一些情况吧。”
“丁香,你为什幺总是对我这幺好?你放心吧,他会对我很好的,这点我有信心。”
“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你将来会不开心!那石峰现在在干什幺?老呆在小山沟里给人盖房子吗?”丁香故作不屑地说。
“我知道你瞧不起他!他才不会老呆在小山沟里呢!你知道吗,我来上学前,他刚刚在县里接了一项工程,好象是在县里的开发区盖住宅楼,他说他一定要盖出最好的楼房来,这会儿,只怕正在施工呢!”田螺的口气里透着自豪和信心。
丁香突然有些犹豫:也许田螺是真的爱他呢?她非常认真地问道:“田螺,你告诉我,你是真的爱他吗?”“我好象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丁香。”“在你的爱中有没有报答的成分?”田螺想了想说:“我不否认。”丁香点点头,接着问:“开学也快一个月了,你好象一直都不开心,跟他有关吗?”田螺眼里突然露出惆怅的神情,她默认了。“你们既然相爱,为什幺会不开心?”田螺深深地叹息道:“这世上的事哪能件件如意?丁香,不是人人都有你这幺好的运气的。”“可我的好运是你给的。”“又来了,丁香!既然你说是我给的,还给我啊!”田螺说着脸上浮出苦恼的笑,丁香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说:“田螺,我一定会还你的,当然,是另一种幸福。”
3
丁香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工地上的石峰,他头戴安全帽,正在和一些人说什幺。石峰看到她,很惊讶,他看看她的身后说:“丁香,你怎幺来啦?一个人吗?”“别看了,田螺没来。我有事找你。”“田螺出什幺事了吗?”石峰紧张地问。“没有,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另找个地方说吧。”石峰迟疑了一下,跟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就和丁香一起离开了工地,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说吧,你找我有什幺事?”石峰一坐下就问。
“好,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来找你,是要你离开田螺。”丁香直视他的眼睛。
“是田螺让你来的?”
“不是,田螺根本不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事。是我自己来的。”
“理由呢?为了你哥丁樵?哼!他为什幺不自己来?”石峰轻蔑地一笑。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为了表明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我自己,也不是为丁樵,我首先要告诉你一个田螺死也不肯让我说的秘密。你先看看这个。”丁香说着递给他一张鉴定书,石峰接过来一看,脸色变了,他抬眼不信任地看着她,“你别这样看我,这是权威机构的鉴定,田螺是我爸爸妈妈生的,她和丁樵是亲兄妹。而我才是真正的田螺。”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你到底想胡说什幺?”
“你不用这样,当初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受到的打击比你大。你只要想一想我父母是怎幺对田螺的,就不会说我胡说了。”接着,丁香把她和田螺之间发生的事完完全全地说了一遍。石峰听得目瞪口呆,他回想起田玉燕夫妇对田螺的态度,暑假期间,田螺说起自己和丁樵的关系时说的话,以及田螺莫明其妙地问他是否喜欢丁香的话,他感觉到,丁香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为什幺不告诉我?”丁香又原原本本地把田螺的顾虑说出来。石峰双眉紧锁,他想了一会儿说:“既然田螺已经做出了决定,大家都说好了,你为什幺又要来这儿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爱田螺,我关心她,我也欠她的,我想为她做些事。所以我来这儿告诉你这些,希望你离开田螺,让她安心地留在城里,更好地发展。你该不会这幺自私,让田螺这样一个优秀的大学生,为了报答你对她的帮助,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前途和理想,回到农村,痛苦地过一辈子吧?”
“谁说她是为了报答我?如果她是真心喜欢我,心甘情愿回来呢?”
“你觉得可能吗?你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和田螺之间的距离?”丁香的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石峰阴沉着脸,强压着怒气不吭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其实我心里非常尊敬你,也非常感谢你,因为你为她所做的一切,等于就是为我做的。”丁香真诚地说。
石峰把脸扭到一边,“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你来谢。我和田螺的事,也不用你费心,我相信田螺不会和你想的一样。”
“这幺说,你是下定决心要接受她的报答,让她痛苦一辈子喽?”
“田螺和我在一起不会痛苦,我决不会伤害她。”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我也曾经以为她跟你在一起不会痛苦,可现在我突然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石峰疑惑又恼怒地看着她。
“我说这些是有根据的。你知道,田螺一向开朗乐观,可这学期开学以来,她却一直闷闷不乐,我还多次发现她偷偷地流泪,叹气。我们寝室的同学在一起谈论毕业的问题时,她从不说话,而半夜里却一个人悄悄流泪,把枕头都打湿了。你告诉我,她为什幺会这样?”丁香的目光咄咄逼人。
石峰很震惊,他内心挣扎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你凭什幺说她这是因为我?”
“我倒希望她不是因为你。可我想不出其它的理由,当初她知道自己和我被抱错了,都没有这幺难过。你也知道,田螺的心地有多善良,宁可自己受委屈,决不肯负了别人。你对她这幺好,又为她做了那幺多的事,她又怎幺肯辜负了你?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有着更高的向往和追求,为了你,她不得不放弃一切。而为了不让你有心理负担,不让爸爸妈妈和我们大家担心她,她还不得不做出心甘情愿的样子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流泪。你觉得我分析的不对吗?”
“我不信我会让她如此痛苦。”石峰咬着牙不停地摇头。
“可事实的确如此!田螺曾亲口说过,你和她之间的指腹为婚,的确是有着金钱关系的,尽管你们俩都不在意,可她不能忽略了这一点,她承认她对你的感情有报答的成分在里面。我想,她为了报答你,真的什幺都愿意为你做的。”
“我不相信田螺会这样说!肯定是你编出来的!”
“你应该知道我和丰收的关系吧?我向你发誓,如果我说了假话或者自己瞎编,就让我永远失去我最爱的丰收!你也可以自己分析,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一切,是不是为我自己?是不是为田螺着想?田螺的痛苦又是不是因为你?”
石峰坐在那儿,像一尊痛苦的石雕,他一动不动,搁在桌上的双手紧握着,指关节都变白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你希望我怎幺做?”
丁香心中大喜,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很简单,你只要让她对你彻底死心,并且心中毫无歉意,能够轻松地开始她自己的新生活。”“我知道了。我走了。”
石峰起身要走,丁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石峰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她摇摇头,努力摆脱这个想法。
“石峰,如果当初我和田螺没有抱错,你会对我这样好吗?”她有些伤感地看着他。
“不会!田螺是唯一的。”石峰回答得很干脆,说完转身就走,把丁香一个人留在那儿,呆呆地坐着。
丁香回到学校看见田螺的时候,有些心虚,不知为什幺,和石峰谈过话之后,她突然觉得心中很不踏实:如果他们俩是真心相爱呢?不,不会的!否则就没法解释田螺的独自流泪了。丁香自问在做这件事时,完全是为田螺着想,绝对没有半点私心,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那就把这件事当作对他们爱情的考验吧!真正相爱的人,是拆不开的!这样想着,丁香心里坦然了许多。
田螺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事情,还是每天郁郁寡欢,她的样子,让丁香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遗憾的是现在不能告诉她。不过丁香有的是办法让田螺开心起来。她再也不在她面前提起石峰,甚至连毕业的话题也很少说,每天变着法儿逗田螺开心,慢慢地,田螺果然恢复到从前那个开朗的她了,虽然偶尔还会独自神伤,但大多数时候也是有说有笑地和丁香一起疯,这让丁香心里觉得很安慰,她感觉一切在渐渐地回到从前。
“应钢,等会儿再走,看看我的剪贴簿。”下课了,田螺喊住应钢,他走过来,笑道:“有很多了吧?拿来看看。”田螺把一本厚厚的剪贴簿递给他,“我觉得已经够多了,中国民居的资料就到这里了,以后再收集别的。怎幺样?”应钢边看边啧啧称赞:“田螺,我真没想到你能坚持三年!还收集了这幺多!真的很齐全很精美,我很佩服你。”“还要谢谢你啊!当初多亏你给我出的这个主意,还帮我收集了那幺多的资料。我想这一定是一份受欢迎的礼物。”应钢吃惊地说:“什幺?!你要把这个送给别人吗?不行!你怎幺舍得?”田螺笑道:“不是别人,是我的男朋友!将来还是可以天天看到它的,有什幺舍不得的?我本来也是为他做的。”应钢收起吃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说:“原来,我是在帮你做嫁衣裳啊!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幺幸运的同志!”“谢谢你,应钢,我会告诉他,是你帮我完成的。”田螺把剪贴簿紧紧地抱在胸前。
4
放寒假了,这是田螺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了。
田螺一回到家里,放下行李,拿出她花了三年心血做成的剪贴簿,哼着小曲,轻快地朝石峰家走去。她要给石峰一个惊喜。
“田螺,你回来啦?进来坐吧!”石峰的母亲亲热地招呼她。
“兰姨,石峰哥在家吗?”田螺一进门就东张西望找石峰。
“他等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田螺坐下来,四处看了看说:“兰姨,你家门上贴这幺多喜字,石峡这幺快就结婚了吗?”“哪儿轮到他呀!是他哥,石峰。”兰姨说着端来一杯茶。
田螺猛地站起来,“兰姨,你说什幺?石峰哥结婚了?”“是啊!他没告诉你吗?元旦就结了,都已经一个多月啦。田螺,你也可以放心留在城里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妈呀!”田螺脑中一片空白,她喃喃地说:“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兰姨,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我干嘛骗你呀!石峰今儿个不就是送他媳妇回娘家住几天吗?田螺,他媳妇这几天吃什幺都没味口,我看八成是有喜了!”兰姨喜孜孜地自说自话,在屋里暗淡的光线下,她根本没凶⒁獾教锫萘成牟野祝白撸掖闳タ纯此堑男路浚善亮恕!碧锫菀丫换崴祷傲耍窀瞿九妓频娜美家糖5搅耸宓男路浚路坎贾玫煤芷粒以谇缴系慕峄檎障竦蹲右谎掏戳怂男模盒履锖芮逍悖┳沤喟椎幕樯矗腋5匾性谑宓幕忱铮┳藕谏穹氖澹砬橛械阊纤啵雌鹄慈词值挠⒖′烊鳎诮峄檎盏南旅媸呛煅扪尥缸畔睬斓拇蟠病L锫菥醯米约阂瓜氯チ耍焓址鲎∏剑可先ァ?/FONT>
“田螺,你怎幺啦?”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的兰姨发现了田螺的异样,“是不是不舒服啊?”田螺轻轻点点头,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不让自己哭出来,“兰姨,我有些头晕,我先回去啦。”她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石峰的新房。
低头朝外急走的田螺,一下撞到了刚从外面进来的石峰的身上,手上的剪贴簿掉到地上。
“田螺?你回来啦?怎幺不叫我去接你?这是什幺?”石峰边说边慌乱地弯腰去捡那本剪贴簿。田螺看着他,因为强忍着泪水,她的下巴抖得厉害,声音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送给你的,结婚礼物。”说完,她扭头就走,石峰连忙跟了上去,田螺走得很快,石峰急走几步拦到她前面,“田螺,听我说,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田螺冷冷地看着他:“你让开!”石峰不动,田螺指着旁边的一棵大树说:“你再不让开,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棵树上!”石峰连忙闪到一边。田螺像个机器人似的向前走,他不知她要去哪儿,紧紧地跟在后面。
田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幺,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走,也不管走到哪儿。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她突然看见三生石披着落日的余晖出现在眼前,她像沙漠上干渴的旅行人看到了水,飞奔着向三生石扑去。田螺全身扑到石头上,双手拚命捶打,一直跟在后面的石峰急忙上前,他放下剪贴簿,用力捉住她的双手,把她拉起来坐着,田螺疯狂地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石峰紧紧抱住她不让她乱动,他痛苦地说:“田螺,不要这样,求你啦,不要这样!安静一下,好不好?”田螺觉得自己全身虚脱无力,瘫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笑起来,把石峰吓了一跳!
田螺笑够了,流着泪笑着说:“我真傻,居然以为三辈子会很长,长到让我们彼此厌倦,原来这幺短!哈!真是短得可笑。”石峰慢慢放开她,伤感地说:“田螺,我已经结婚了,说什幺都没用了。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田螺用力抓住他的衣服,看着他的脸哭道:“可是我们也有婚约的呀!你为什幺要悔约?你为什幺要这样无情?”石峰平静地看着她说:“和我有婚约的人不是你,是丁香。别傻了,丁香把什幺都告诉我了。”田螺一愣,她激动地说:“丁香?她找过你?她都跟你胡说些什幺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田螺,你不该瞒着我!你应该回到城里你父母的身边,过属于你的生活,我不要你报答我。”“报答你?我什幺时候说过要报答你?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供我上学是应该的,我不用你的钱用谁的钱?”“是是是,是应该的!但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都不算数了。”田螺用力推开他,她颤抖着说:“都不算数了?在这三生石上发生的一切也都不算数了吗?我把什幺都给了你,你却把她扔了,说是不算数……你,你太狠心了!”石峰心如针扎,“田螺,以前都是我不好,你忘了吧!你跟我在一起将来会很痛苦的,我的确配不上你。”“那我现在就不痛苦了?丁香到底跟你说了什幺,让你变成这样?”“你别管她说什幺,她说得有道理,我供你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将来过更好的生活,要是又让你回来,那算什幺?”“这也算理由?没有了你,我的生活会好吗?我这幺爱你,跟你在一起这幺快乐,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呢,原来不是。”“可是丁香说你跟我在一起并不开心,你是装的,你在学校一个人偷偷流泪,正是因为我太爱你,才不想让你这样痛苦。”“丁香,丁香,她说什幺你都听吗?你自己没有心吗?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吗?是,我是一个人流泪,可那是为了我们不得不放弃的那个孩子!”田螺泪如泉涌,“石峰哥,就算你要结婚,你也先告诉我一声啊!为什幺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恨死你了!”
石峰的心中一直不愿意相信田螺和自己在一起会痛苦,可是丁香的话狠狠地打击了他的自信,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配不上田螺,她的确只是为了报答他才和他在一起,于是他决定主动放弃,给田螺一个更大的空间。石峰人品好,手艺好,家境好,自己又带着一个建筑队,他很快找到一个不错的农村姑娘结了婚。结婚后的石峰,心中一直都不踏实,他无法忘掉田螺,又害怕面对田螺。而现在,田螺的激烈反应让他明白了一个令他痛苦万分的事实:田螺根本就一直爱着他!不是丁香说的那样。可他已经没法回头了,他结婚了,他的妻子刚刚发现怀孕了!他看着泪流满面的田螺,心中又痛又悔,说不出一个字来。田螺面对他痛苦的眼神,绝望地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低下头,一眼看到石头上放着的她为石峰做的剪贴簿,她一把抓过来,“这件礼物,我用心做了三年,三年里,我一直像个傻瓜似的想象着,我们将会多幺幸福地一起翻看它。从小到大,我一直朝着你的方向走,不管我在哪儿,都想着靠近你,我走了这幺久,还以为很快就要到了,现在却发现自己站在死胡同里。”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要你还有什幺用?”说完她抬手把剪贴簿抛向河中,石峰一把抢过来,他拉开衣服上的拉链,把它塞进怀里。
“田螺,已经错了,现在也没法回头了,我妻子人很好,又刚刚怀孕,我决不能伤害她。你这幺好,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更配得上你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忘了我吧!”
“她好,我就不好吗?我没有怀过你的孩子吗?你为什幺就能伤害我?幸福的生活?我偏不过幸福的生活!我要变成你心里面的一根刺,让你和我一起痛!”田螺恨恨地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就向山下跑去。石峰连忙追上去,“田螺,别跑!小心摔着了!我背你下山吧!别跑了。”田螺停下来,石峰走到她前面蹲下,回头对她说:“来,让哥背你下山。”田螺擂鼓似的捶打他的背,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要你背!我恨你,我宁可自己摔死也不要你背!”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下了山,石峰跌坐在地上,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田螺病倒了,她发烧,说胡话,一直叫着石峰的名字,一家人都明白了她的病因。田仲成不知道女儿原来对石峰如此情深,当初石峰来跟他说退婚另娶的事,他心中还觉得松了一口气,虽然石峰的确不错,对田螺,对他一家情深义重,但他内心深处还是隐隐觉得自己上大学的女儿,如果又回来嫁一个农民,的确让他心有不甘。可现在看到田螺不吃不喝,苍白憔悴地病倒在床,他心中很是后悔。
田耕日夜守在妹妹身边,虽然他不会说话,可心里比谁都明白。石峰结婚时,他就比比划划地反对过,可惜石峰不理。现在见妹妹为这件事病成这样,他心中十分难过,可又帮不了她。石峰和兰姨也来看过田螺多次,石峰的痛苦已经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了,田螺清醒的时候看见他来了,就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睁开,而她发烧说胡话的时候,却口口声声都是石峰。兰姨当初对石峰突然提出退婚一事一直心中不满,觉得肯定是田螺变了心,儿子才不得不这样做,如今眼见田螺因为石峰结婚如此的痛不欲生,才知道自己错了。在她的追问之下,石峰含泪跟她提起田螺曾怀过他的孩子一事,以及丁香找他的经过,不过没说田螺的身世,兰姨这才明白是怎幺回事,心中又痛又气,拿起笤帚狠狠打了他一顿,第二天又提着许多东西去看田螺。
田螺在床上躺了三天,烧才慢慢退下去。因为要过年了,她强撑着起来帮家里做些事,不过她整天不出门,也不说话,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一家人全都小心翼翼地不提石峰,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和丁香的关系,所以连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丁香的名字都不敢提了。大年初一刚过,田螺就收拾起自己的简单衣物,要回学校去。田仲成想到女儿在家里难免碰到石峰,到城里换个环境,又有丁香他们一群人,说不定心情会好些的,也就没怎幺反对。晚上,田螺正准备睡觉,奶奶来了,这幺多天以来,奶奶一直没有单独跟田螺说什幺。田螺扶奶奶在床上坐下,把脸偎在奶奶怀里。
“田螺,奶奶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已经过去了,你就往前看,啊?”
“奶奶,你说一个女人一生可以爱几个男人?”
“可以爱很多个吧,不过只能有一个是自己的,田螺,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会好好的,是吧?别让奶奶担心。也别恨你石峰哥,那孩子心里的苦不比你少,他还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就记着他的好,啊?”
田螺止不住又流下泪来,她轻声说:“奶奶,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他的好,所以我才难过啊。”
“奶奶知道,到城里也别跟丁香生气,她也不是存心的,人家也是为你好。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赶车呢。”田螺默默地点点头。
天还没亮田螺就起来了,田耕要送她到公路边,田螺说什幺也不肯让他送,非要自己一个人走,田耕无奈,只好依了她,她走后不久,田耕不放心,他想了想,向石峰家走去。
田螺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山路上,虽然已是冬去春来,早晨依然很冷,她竖起了衣领,加快了步伐。身后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田螺也没在意,早起拜年的人吧?摩托车呼地一下停在她面前,是石峰。
“田螺,这幺早一个人走,怎幺不叫我送你?来,上车吧!”石峰取下自己的头盔要给田螺戴上,田螺一闪,继续往前走。石峰一把拉住她,“别这样,上车吧!”田螺抬起眼倔强而又怨恨地看着他,不说也不动,石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勇气尽失,他松开她的手臂,“你想走就走吧,我慢慢骑,陪你去。”田螺一言不发,大步向前走,任凭他骑车慢慢跟着。
来到公路边,汽车还没来,两人默默地站在路边等着。石峰看着形销骨立的田螺,静静地站在路边,悲伤又无助,他觉得心都碎了,不忍再看她,他悄悄转身,闭上了眼睛。
车来了,田螺慢慢走过去,刚到车门口,她又停下来,转身走到石峰面前,她伸出右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胸前,然后抬眼看着他,她的眼中噙满泪水:“石峰哥,你这儿疼吗?”话一说完,她就飞快地转身跑上车。石峰慢慢慢慢地蹲下来,他真的感到胸口因为少了一根肋骨而隐隐作痛……
5
田螺站在丁家门外,犹豫着是不是要敲开这扇应该算是自己家的门。屋里丁香爽朗的笑声传出来,田螺心一沉,举手重重地拍在门上。
来开门的是丁樵,他看见田螺吃了一惊:“田螺?!你怎幺这幺早就回城了,不是说好了我们初三去你家吗?你看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该不是来接我们的吧?”田螺不理他,径直朝里走,大家见她来了都站起来了,田玉燕一眼就发现女儿脸色不对,她关心地问:“田螺,你又生病了吗?怎幺这幺瘦,脸色这幺难看?”田螺还是不回答,她走到兴高采烈地起来迎着她的丁香面前,表情复杂、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丁香有些奇怪:“田螺,你怎幺了?怎幺这样看着我?”
“丁香,请你告诉我,我生活中还有什幺东西是你想要的?或者你并不想要却想毁了的?你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准备。”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莫明其妙地看着她们俩,丁香也糊涂了:“田螺,你在说什幺呢?”
“我说什幺你还不清楚吗?你为什幺要去破坏我跟石峰的关系?”
“原来是为这事呀!”丁香笑了,“是的,我是去找过他,不过我是为你好!他不过是个农村建筑工,又没文化,怎幺配得上你?我相信你也不会是真的爱他,我不想看你为了报答他,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搭进去了。”
田螺悲愤地说:“你还笑得出来!你可以爱手无缚鸡之力的丰收,我为什幺就不可以爱没有文化的他?我为什幺要用你的眼光、你的标准来找爱人?你凭什幺干涉我?”
大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田玉燕眼见两个女儿要吵起来了,连忙过来拉田螺坐下,田螺倔强地甩开了她的手。丁香也生气了:“你别不识好人心啊!石峰能和丰收比吗?我还不是关心你,换了别人我会去管吗?”“石峰怎幺不能和丰收比?他比丰收强一百倍!他勤劳能干、善良宽容,又自强自立,他有什幺不好?我偏要爱他,要你多管闲事!”
丰收无辜地看看田螺,又看看丁香,不明白到底是怎幺回事。丁香大怒,她冷冷地说:“好,算我多管闲事!你既然这幺爱他,跟他说清楚啰,就说我是胡说八道,不就得了?从今以后我要再说你一个字,我就不是丁香。”
田螺泪如泉涌,“来不及了!他为了让我死心,已经在元旦结婚了!而且他的妻子刚刚发现怀孕了。这下你满意了,你把我的爱情和生活全给毁了!”
田螺的眼泪让丁香心里发虚,她慢慢坐回沙发里,其它人也隐约明白发生了什幺事,大家担心地看着她们俩。丁香强撑着问道:“田螺,既然你这幺爱他,去年秋季开学后,你为什幺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哭,难道不是因为他?”
田螺凄然一笑:“好,我就让你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幺。我偷偷地流泪,那是因为去年暑假我曾怀过他的孩子,为了继续上学,我不得不放弃了,我是为这件事难过的,不可以吗?你现在该知道我们有多相爱了吧?你该知道自己把我毁得有多彻底了吧?”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丁香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她觉得自己一下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正在迅速地朝一个莫名的恐惧沉下去,她想抓住些什幺,可什幺也抓不住,田螺的痛苦和绝望已经无情地烙到了她的心上!她用乞求的眼神看每一个人,最后停在田螺脸上:“田螺,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有什幺区别吗?丁香,我就是想不明白,老天把属于我的一切幸福都给了你,可我并没有抱怨什幺,因为他给了我一个石峰作为补偿,而你为什幺还要这样自以为是地毁了他?你,”她又转眼看看每一个人,声音里充满了忧伤,“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他,可你们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幺。当年我妈妈去世时,我正上初二,为了让爸爸继续送我读书,我在学校考试不敢得第二名,回到家里,什幺活儿都干,什幺享受都不敢要,那时候就是石峰偷偷地塞给我一些钱,鼓励我,让我能够坚持下去;后来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县一中,可我并不开心,因为我爸爸送不起我,已经决定不让我读书了,我几乎已经绝望了,认命了,又是石峰说服我爸爸和他的家人,由他来送我继续读书,我才能够顺利地上完高中,考上大学。从小到大,这幺多年,只要我遇到困难,只要我绝望了,他就一定会出现在我身边,帮助我,而且从来不向我提任何要求。我说了你们都不会相信,我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每次下雨后河里涨水淹了路,只要我走到那儿,他就一定在路边等着背我过去,哪怕水很浅,都从来没有错过一次!他的背上,就是我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他不爱说话,从没对我说过什幺甜言蜜语,可我知道他有多爱我!为了我,他什幺都肯做,什幺委屈都能受。我内心的平静,我对未来的信心,我对幸福的理解和向往,全部都建立在他一定会牵着我的手,陪我过完一生这样一个信念上。大学四年,我也认识了不少男孩子,可我从没有发现一个比他好的人!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哪怕只是动一动!我原以为,我很快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我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而他却突然没有了!丁香,这都是拜你所赐,并且你还是好心,为了我好!丁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永远不会!”
丁香把身体拚命往沙发里缩,她已经不是自责了,她感到恐惧,甚至比去年得知自己和田螺抱错了更害怕。她的样子比田螺更让人担忧,丰收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双手冰冷,抖个不停,她心中疯狂地反复着一个念头:这就是我为她做的事!这就是我为她做的事!
丁文远夫妇和丁樵一起把田螺扶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丁文远轻拍她的背说:“田螺,事情弄到这样,我们大家都为你难过,这都是爸爸妈妈的错,是我们没有认真了解和对待你与石峰的感情,不光丁香,我们大家都不看好你和他的事,是我们对感情的认识太庸俗太肤浅了,才会给你造成这样大的伤害。丁香是做错了,但她的确是出于一番好意,你看她已经很自责很难过了,你就别怪她了。”田螺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人,每个人的眼里都说着和丁文远一样的话,她微微一笑,笑得凄凉,“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不管最痛是谁,你们都在尽力维护她,我多痛苦多委屈都没关系,千万不能让她难过。”她的眼泪突然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下,她用力摇着田玉燕的手哭道:“妈,你既然把我弄丢了就算了,为什幺又要找回来?既然找回来了,你们就帮帮我,帮帮我吧!我活不下去了,妈妈……”她哭倒在田玉燕的怀里。
自从他们认识田螺以来,很少看到她流泪,更别说大哭了。她一直就是一个坚强宽容,镇定平和的女孩子,不管是学习上,生活上,感情上,还是面对突发事件,她总是从容不迫,应付自如,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不用为她操心,她自然什幺都能处理好,反而是比她幸运得多的丁香受到大家更多的关爱。而今天的她却是如此的脆弱无助!大家想到她经历的种种艰难,人人心如刀割,丁香更是恨不得死在她面前。
当晚,田螺无论如何都不肯和丁香一起睡,甚至连她的房间都不肯睡。丁文远夫妇只好让丰收把丁香带去他家,丁樵睡在妹妹房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田螺。田玉燕整夜都陪着自己的女儿,田螺的一番话和她被痛苦击倒的样子,让她心碎。想到田螺为了能上学,曾经承受怎样的压力,想到她把石峰当成自己生活中唯一的依靠,想到她为了救丁香被流氓打得头破血流,想到她甚至曾经怀过一个孩子……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在默默承担,作为亲生母亲的她竟没有为女儿做一点事,分担过一点痛苦!还心安理得地陶醉于她的坚强、独立和能干,从没想过这一切是怎幺来的,没想过这个女儿也是多幺需要关心和爱护!以至今天女儿伤心至此,自己却无能为力。田玉燕把田螺搂在怀里,一夜未眠。
开学了,朋友们很快就惊讶地发现,一向形影不离的丁香和田螺,变成了陌路人。两人都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丁香,她从原来的能言善辩、活泼开朗,一下变成现在的郁郁寡欢,同学们都觉得没法接受。大家知道肯定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可她们俩谁都不说,别人也就无从猜起。应钢曾经向田螺婉转问起,结果田螺的反应令他吃惊:“应钢,你如果还想和我做朋友的话,就永远别在我面前提到她!”丁香更是绝口不提她和田螺的事,这件事成了许多人心中的一个谜。
丰收和丁樵多次找过田螺,希望她能原谅丁香,每次她都用沉默拒绝了他们。两个曾经如此幸福快乐,情同姐妹的女孩子,同时陷进了痛苦的泥潭,不能自拔。
转眼毕业来临,田螺坚决拒绝了父亲为她在城里找到的一份好工作,回到她自己的母校--县一中,当了一名教师。她本来还要到离家更近的农村学校,因为田仲成的极力反对才罢休。丁香则在省城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
6
田螺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奶奶在她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田耕不久也娶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妻子,田螺不顾父亲和哥哥的反对,坚持每月把自己工资的一半给家里,自己却很少回去。田仲成猜想她是不愿意碰到石峰,也就不勉强她回来,免得她伤心。倒是丁香,得空就去看望田仲成,强行给他钱,田仲成知道她和田螺之间的不愉快,多次想为她们调解,无奈田螺死犟着不肯原谅她,任凭父亲好说歹说,就是不给丁香一个和解的机会。这让田仲成每次见到丁香都觉得过意不去,反而要丁香劝慰他不必介意这件事。
转眼五年过去了,五年来,田螺很少见到丁香,也很少见到石峰,寒暑假的时候,她也会去两边父母家里看看,不过顶多住三天就走。田玉燕夫妇和田仲成都很关心田螺的婚事,但是谁要在她面前一提此事,她马上沉下脸不说话,弄得谁都不敢再提起。丁香和丰收也没有结婚,不过感情还是十分要好。石峰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他自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因为信誉好,质量好,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赚了钱以后,他不光带着乡亲们和他一起富起来,还出钱修好了村前的路。田螺一次下雨回家时,看到路再也没有被水淹没,路边也没有了等着背她趟水的人,还悄悄地流下了眼泪,她已经差不多两年没有见到他了……
由于全部精力都放在教学上,田螺的工作十分出色,她年年带高三,成了县一中最优秀的青年教师。五?四青年节前两天,学校校长,她以前的班主任找到她。
“田螺,学校把你作为青年行业标兵报上去了,县团委通知你后天上午到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好好干吧,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啊!”
五?四青年节这天上午,田螺心情愉快,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能够作为全县教育界唯一的代表参加表彰大会,她心中很自豪。田螺赶到大礼堂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她悄悄走到代表席的后排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受到表彰的年轻人大约有二十多个,会议主持人一个个介绍并请代表上台接受表彰。“勤劳致富,造福乡里的农民企业家,三生石建筑公司总经理石峰。”当台上念到这个名字时,田螺耳朵里一轰,她定睛一看,从代表席中站起来的正是她魂牵梦萦的人!田螺的心砰砰乱跳,她双眼痴痴地望着他,石峰却没有看到她。“无私奉献、成绩突出的县一中青年教师田螺。”当台上念到自己的名字时,田螺看到石峰一愣,双眼四处搜寻,他很快就看见了她,田螺站起来,对他微微一笑,走上领奖台。
表彰完毕,他们下来坐到了一起。石峰看起来成熟了许多,脸上的线条也显得柔和,眼神不像以前那幺机警锐利,他看田螺的时候,脸上眼中都是淡淡的喜悦和隐隐的忧伤。田螺的变化也很大,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由于长期在室内工作,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整个人恬淡宁静,好象随时准备从别人的视线里消失似的。
“田螺,在这儿看到你我很高兴!你还好吗?”石峰的声音在田螺听来是如此的亲切。
“我很好,谢谢你,石峰哥。我都有两年没见到你了,你很忙吧?”
石峰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你回去得太少了!我从你爸那儿知道你工作很出色,果然不错。”
“没有你做得好,你盖的房子都特别好,有时候我看见路边有盖得与众不同的房子,就猜想是你盖的。上次我回去时下雨了,村前的路都没有淹水,不用趟水就可以走了,我爸说是你修好的。”田螺说话时看着石峰,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些往事,脸上都有些不自然,便各自移开了眼睛,默默地不再说话。
中午开完会后,县团委招待代表们吃了一顿饭,下午又安排他们到县城附近的风景区栖霞山去游玩。
一上山,大家就各自散开了。栖霞山田螺和石峰都来过,不过两人一起来还是第一次。山不是很高,虽然有些陡,不过也难不倒两个山区长大的年轻人,他们很快就爬到了山顶,站在山顶向远处望,近处的田野村庄,河流道路,远处县城的楼房,都尽收眼底,像一幅铺在大地上的巨大画卷。两人心旷神怡地相视一笑,找到一处安静的小树林坐了下来。
石峰拧开一瓶水递给田螺,田螺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因为爬山,她红扑扑的脸上挂满汗水。田螺发现石峰正在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脸转向一边。
“田螺,你还是一个人吗?”石峰关切地问道。田螺低头不做声。
“田螺,你快满二十六岁了,也不小了,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啦。”田螺轻轻地叹了口气,眯眼望着远处,还是什幺也没说。
“你是不是还在犯傻?还放不下以前的事?这幺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田螺,不要让我太担心你。”
田螺转过脸来,“石峰哥,我现在这样真的挺好,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也不是说就不结婚了,只是没有碰到我喜欢的人,我总不能为了结婚随便嫁个人吧?”石峰痛苦地低下了头,田螺突然意识到什幺,她连忙说:“石峰哥,对不起啊!我没别的意思,不是说你的,你别多心。”“说我又怎幺样?难道说错了吗?田螺,你知道吗?你真的是我心里面的一根刺。”田螺眼圈一红,“石峰哥,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一点都不恨你,你对我的好,全在我心里装着呢。我们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你的两个孩子都好吧?”“还不错,儿子你也见过的,淘气得很,女儿两岁多了,很可爱,你还没见过她吧?”田螺笑道:“没见过。叫什幺名字?像你还是像嫂子?你们家石头长得可真是像你!你小时候也很调皮的。”“女儿叫欢欢,像她妈妈。我希望她长大后能像你一样有出息。”“像我有什幺好?一定要比我强。”“田螺,我上个月在村里碰到丁香和丰收,他们是去看你爸爸的,你……还在怪她吗?算了吧,田螺,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你好,她好象变了很多,你就原谅她吧。说起来你们的缘分也不是一般的,不要两个人都陷在过去的事里面不开心。”田螺心中有些乱,丁香也是她这幺多年来不肯面对的一个痛,她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已经原谅她了,不过大家很少见面,慢慢都淡了。”
两人坐了很久,看看时间,该下山了。田螺突然站起来,由于坐长了时间,脚都麻了,她起来得太快,一下没站稳,腿一歪,摔倒在地。“哎哟!”田螺痛得叫了一声,石峰连忙扶起她,“怎幺啦?没摔着吧?”“没关系,好象是脚扭了一下。走吧,免得让别人等。”田螺咬着牙,一跛一跛地走了几步,石峰拉住她,“你这怎幺走?来,我背你下山吧!”说着就在她前面半蹲下来,田螺一呆,看着他宽厚的背,轻轻趴上去了。一路上,两人没有说一句话,石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不断落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心都打湿了……
吃过晚饭后,石峰一直把田螺送回家。这是他第一次来田螺住的地方,田螺住在学校的住宅楼里,房子比较宽,有两室一厅,里面布置得干净雅洁。石峰四处看了看,点头道:“还不错!坐下吧,我看看你的脚。”田螺顺从地坐下,石峰把她的脚搁自己的腿上,田螺脚踝的位置已经肿了,“哎呀,都肿了!有红花油吗?”“有,在那儿。”田螺指了指壁柜。
石峰在肿处涂上油,轻轻按摩,“疼吗?”田螺咬着牙摇摇头,“知道你刚强,不过这几天上下楼注意点,别再摔着了。”他轻轻放下她的脚,“田螺,不早了,我要回酒店了,你要有什幺难处,记着有我。”田螺一把抓住他的手,恳求道:“石峰哥,你今晚住在我这儿好吗?”石峰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这不太好,我还是回酒店去。”
田螺坐在那儿低着头,石峰站了一会儿,弯下腰来,“我以后有空再来看你,好不好?”“你不会再来的。”田螺抬起泪眼,“我这儿有地方住,有时候我家里人来了不也住这儿吗?石峰哥,我很孤独,你留下来陪陪我吧。”石峰犹豫了一下,“好吧!我留下来陪你,把眼泪擦擦,笑一个!”田螺脸上挂着泪,难为情地笑了。
田螺辗转难眠,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石峰,相思像一条蚕,如同啃桑叶似的啃着她的心,偏又吐出丝来将她的感情层层包裹,不让她轻易流露自己的心思。五年了,她内心深处绝望地希望着,她把自己关进一个没有门的房子里,守着那一扇只有往事的窗,独自咀嚼着思念的痛和伤。而现在,他就在她身边,和她只隔着一堵墙……田螺轻轻爬起来,赤脚在房里踱来踱去,她梦游似的打开门,来到石峰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举起手……
灯亮了,房间里传出石峰的声音:“田螺,是你吗?”“是我,我可以进来吗?”“进来吧!”田螺推门进去时他已经坐起来了,“怎幺了?有话跟我说?过来坐下吧。”田螺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石峰哥,我睡不着,我想看到你。”石峰忧伤地看着她的眼睛,“田螺,我要拿你怎幺办?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什幺?”她摇摇头,默默地坐在那儿搓着自己的手指,石峰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她,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
“田螺,你今天很辛苦,脚又扭了,去睡吧。”田螺慢慢抬起头,全身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石峰哥,你让我睡在你身边吧?”“田螺,不能这样,这样会害了你的,我什幺也不能给你!听话,去睡吧。”田螺无助地站起来,她自嘲地笑道:“我真是糊涂了,石峰哥,你睡吧,我走了。”石峰看着她转过身,一跛一跛地慢慢向门口走去,脚下仿佛拖着重重的石块,石峰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轻声喊道:“田螺!”田螺停下来,缓缓回头,脸上挂着两行泪,她像一个孤独地在水中游了很久的人,望着她渴望了好久却不能搭载她的小船一样地望着石峰。石峰跳下来,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他温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田螺哽咽道:“石峰哥,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石峰附身亲吻她的眼睛,吮吸她咸涩的泪,他自己的眼泪却顺着脸庞又滴在她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在田螺面前落泪。他把田螺轻轻地抱在怀里,田螺温顺得像一只猫,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体验着石峰的拥抱--她一直渴望的感觉。石峰很轻很轻地抚摸她,亲吻她,仿佛田螺是站了一个冬天的雪人,太暖的阳光,太强劲的春风都会让她融化。虽然他们已经分隔了五年,思念却为爱情挖了一口深井,让她失去了汹涌澎湃的力气,但什幺也堵不住爱情无处不在的渗漏,永远也不空,永远也不满。石峰放开田螺,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要你,田螺。你知道一个丢了肋骨的人,活得多辛苦!”田螺闭上眼睛,紧紧贴着他,“就让我们堕落吧,石峰哥……”
早晨,石峰早早醒来,他半支起身子看着熟睡在身边的田螺:田螺像个婴儿似的睡得很熟,长长的黑发铺在枕上,纠缠在脸边,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田螺,我的田螺!他在心中一遍遍轻声呼唤。好象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田螺揉揉眼睛,醒了。她不知道他已经看了自己多久,脸有些红了,“石峰哥,我是不是已经老了?”石峰把她的手放在胸前,“田螺,你不是老了,是太年轻了,我真希望我们能快点老,不要这幺年轻。”田螺不解地看着他。“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们可以快点去赶下一辈子啊!”他说着又把她抱得紧紧的。“石峰哥,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你把我放在你心里,放得很好,就像你在我心里一样。我会好好过的,你不用再担心我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好好过日子。你回去吧,我们不能再这样了。”石峰深深地看她一眼,一直把她看进心里面,他迅速坐起来穿好衣服,走到房门口,“田螺,我要走了,从现在开始,你别起来,别说话,不要到门口送我,不要到阳台上看我,不要喊我的名字。你好好睡吧,闭上眼睛,不要睁开。”田螺用被子蒙住头,她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匆匆下楼的脚步声,然后什幺声音都没有了,只有房间里闹钟嘀嘀哒哒的声音,提醒着她时间还在一如既往地前进……
7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秋天。自从上次石峰在田螺家住了一夜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面,不过田螺却从此变得开朗了许多,不知为什幺,她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不那幺空了,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天田螺下课回到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她一眼就认出是丁香的字迹。她拿起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拆开了,里面没有信,只是一张请柬--丁香和丰收终于要结婚了!田螺呆呆地看着请柬,看着自己熟悉的丁香清秀的字迹,看着那两个自己熟悉的名字,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丁香结婚前一天,田仲成赶到县城,要田螺和他一起去参加婚礼。田螺准备了一份贺礼让爸爸带给丁香,僵持了这幺多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丁香,反复思考了多日后,她决定不去参加丁香的婚礼,尽管她心中早已原谅了丁香。
丁香从田仲成手中接过田螺带来的贺礼,知道田螺不会来参加她的婚礼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任何人。急得一家人坐立不安,丰收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丁香的房门外走来走去。丁香连午饭都没有出来吃,丰收急得要撞门了,她才从房里出来,她脸上很平静,而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大家炸开了锅:“我不想结婚了。婚礼取消。”
丰收脸都青了,他一把拖过丁香,“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县里一趟,就是绑,我今天也要把田螺绑来。”丁樵拦住他,“算了吧,你是新郎,你在家守着丁香吧,田螺交给我啦!我马上去,保证带田螺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今晚如果不回来,明天早晨一定赶回来,走高速公路,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了,你们放心吧。”
田螺开门见到丁樵,心里大约明白他为什幺而来。丁樵一进门二话不说,抓住田螺就往外走。“哥,你干什幺呀!天这幺晚了,你要去哪儿?”“去哪儿?你说去哪儿?去参加丁香的婚礼!你知不知道啊,因为你没去,丁香不肯结婚了,丰收都快急疯了!”“那现在去也没有车啊!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来得及的。你先坐下吧。”丁樵气呼呼地坐下了。
“哥,爸爸妈妈你们都好吧?”
“有你这幺一个好女儿,好妹妹,我们好得了吗?田螺,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吗?因为你的原因,丁香这幺多年一直不肯结婚,丰收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说服她同意结婚,又闹成这样!你痛苦,丁香比你更痛苦,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说你的名字!她亲手写了一张请柬给你之后,就天天坐立不安地等你的回音,和婚礼有关的事一概不理,全丢给丰收,我从没见过像她这幺辛苦的新娘,也没见过像丰收这幺可怜的新郎!丁香不过好心做了一件错事,难道就应该一辈子受惩罚吗?如果她真是那没心没肺的人,会痛苦这幺多年吗?会把你放在心上吗?田螺,如果你不好好地去参加丁香的婚礼,我们大家是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田螺心里酸酸的,“别说了,哥!是我的错。我们明天一早就去,保证不会误了她的婚礼。我其实早就不怪她了,只是拉不下面子。对不起,哥。”丁樵叹了口气,“唉,我怎幺会有你们这样的两个妹妹?”
当丰收开门看到田螺时,他紧紧地抱起她,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田螺,你终于来啦!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终于来啦!”田螺愧疚地说:“对不起,丰收,我来迟了,丁香呢?”“噢,她正在房里等你呢。”田螺一边跟爸爸妈妈打招呼,一边快步走向丁香的房间,她刚走到门口,房门开了,丁香穿着雪白的婚纱出现在门口。
六年来,她们第一次这幺近地面对着,两人心中都有许多感慨。田螺走上前拉住丁香的手,动情地说:“丁香,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子了,祝贺你!”丁香牵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的中间,“田螺,我可以向你要一件礼物吗?”“什幺都可以,丁香!”田螺肯定地说。
丁香看看她,又看看大家,最后又凝视着她:“田螺,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你已经原谅我了。”田螺一惊,丁香期待的眼神深深地震憾了她,她更深地体会到了丁樵的话:丁香比你更痛苦!她含泪说:“丁香,我的确生过你的气,不过那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我早就不怪你了,只是没有跟你说。你要的礼物不好,我不能给,我送你另外一件礼物吧。”说着,她轻轻拥抱丁香,在她的耳边清清楚楚地说:“我爱你,丁香!非常非常地爱你,仅次于丰收。”丰收走过来把她们两个一起抱在怀里,田玉燕,丁文远,田仲成,丁樵,全在一边湿了眼睛。
婚后第三天,两位新人要去渡蜜月了,田螺也要回学校了,临行前,丁香把田螺拉到一边,单独跟她说话。
“丁香,原谅我的固执、小心眼给你带来的伤害,我很后悔。”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们都不说以前了。告诉我,你今后有什幺打算呢?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你还放不下他吗?”
“看你,一下问这幺多,我都不知道怎幺回答了。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只是暂时还没有碰到我喜欢的人。”
“田螺,我能帮你做点什幺吗?相信我,我什幺都愿意为你做的!”
田螺心中十分感动,她不想看到丁香这样,就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真的什幺都肯为我做?那,我给丰收做小老婆,你愿不愿意呀?”谁知丁香认真地说:“只要丰收同意,我决不反对。”田螺愣住了,她突然十分生气:“丁香,我一向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你知道吗?你说了两句其蠢无比的话,第一句就是你自作聪明地告诉石峰,说我不爱他;第二句就是你刚才说的话。我告诉你,不要跟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说,你愿意跟她分享自己的丈夫,别说是我,就是另外一个你自己都不行!爱情是非常自私的,丰收这幺爱你,你更要珍惜,你跟我说的话,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更别跟丰收说,他会伤心的!我就弄不明白,你有时候怎幺那幺糊涂!”“我这不是看你老是一个人,心里为你着急吗?”丁香委屈地说。“急什幺急?我就这幺差啊?嫁不出去了?要沦落到给人当小老婆吗?你真是气死我了!告诉你啊,我偏要千挑万选,找一个比丰收还好的人,气死你!”丁香感动地笑着打了她一下:“我倒要看看你到哪儿去找比丰收还好的人!”
8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了,是小年。田螺心情格外愉快,昨天刚刚收到丁香的信,信里说她怀孕了,并说今年春节要田螺全家人去城里过。田螺准备上午上街买些东西,下午回石头塆,她正忙着整理东西,有人敲门。田螺打开门,来人让她吃了一惊,站在门口的竟是石峰一家人!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石峰的妻子首先开口:“田螺,我说你肯定在家吧!石峰还不肯来!我们今天是来县里买些过年的东西,妈要我们一定来看看你。不打扰你吧?”
田螺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把大家让进来,“说哪里话?请都请不到呢!快进来坐,兰姨还好吧?”她边说边接过石峰的小女儿,“你就是欢欢吧?让姑姑看看,嗯,真漂亮!”说着亲了她一下。石峰一直跟在后面没说话,自从五?四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看到田螺这幺开朗大方,石峰感伤又欣慰地朝她点头微笑。
“田螺,你好象在整理东西,准备出门吗?”石峰看着四处乱放的东西问道。
“是啊!你们来了正好,我本来准备上午去买些东西,下午回石头塆呢!正好可以和你们一起了!嫂子,上午我们一起去买东西吧。”“太好了!你在城里住这幺久,眼光一定好,正好帮我出出主意。石峰,我说幸亏来田螺这儿吧,多好呀!”石峰微笑不语。
田螺陪着石峰一家人在街上转悠了一上午,她给石头买了一个足球,给欢欢买了一个大大的布娃娃,两个孩子高兴得跟什幺似的,石峰直说她不该乱为孩子花钱,田螺理也不理他。
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田螺领着他们往回走,石峰像个跟班似的提着大包小包,他妻子抱着女儿,田螺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牵着石头,石头边走边玩着球。“石头,走路的时候不要玩球,到家里再玩吧。”石峰也呵斥了他几句。石头乖乖地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地拍了一下球,球一下滚到了马路中间,石头使劲挣脱田螺的手,向马路中间的球追了过去。一辆小车疾驰而来,田螺大叫一声,扔掉手上的东西,扑过去把石头推开,她自己像一片落叶似的被小车撞到了几米外,石头呆呆地坐在路边,还没明白是怎幺回事。
石峰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田螺!”他扔掉手上所有的东西,疯了似的跑到田螺身边,田螺双目紧闭倒在地上,身上没有流一点血,石峰抱起她,飞快地朝医院跑去,路上的行人纷纷闪开……
丁樵阴沉着脸把车开得飞快,田玉燕和丁香已是泪流满面,丁文远和丰收也沉着脸一言不发,接到石峰的电话后,他们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上路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丁樵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田螺被送进的医院正是当初她和丁香出生的医院。
他们匆匆赶到急救室时,田仲成父子已经到了,正在急救室外焦急地走来走去,石峰像个木雕似的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田仲成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上来,丁樵大步走到石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视着他,他想到田螺为了这个人所受的种种痛苦,如今更是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眼睛都红了,他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丰收和田耕连忙过来拉住他,石峰没有还手,一动不动地让他打,他已经没有感觉了。丁樵被大家拉开后,还在悲愤地怒骂:“王八蛋!我妹妹到底上辈子欠你什幺?你把她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位医生走出来,生气地喝道:“这里是医院,吵什幺吵!人都快死了,你们还在这儿吵!病人醒过来了,你们去见她一面吧!”“田螺!”田玉燕大叫一声冲进了急救室,其它人也迅速跟了进去。
田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脸白得可怕,大家围到她的身边都哭了起来。她微微睁开眼睛,目光缓缓地掠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丁香身上,丁香连忙蹲下来,凑近她,田螺声音微弱地说:“丁香,替我照顾,我们的……爸爸妈妈。”丁香哭得喘不过气儿来,她泣不成声地说:“你不会有事的,田螺,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这幺坚强!你不能有事!”田螺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她嘴唇动了动,大家听出她是在叫石峰,丁香连忙说:“石峰在这儿!石峰,你快过来,田螺要和你说话!”
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的石峰迅速挤了进来,丁香把位置让给了他,石峰蹲下来,紧紧抓住田螺苍白的手,痛悔不已地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田螺定定地看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石峰哥,我死后,你在我手上……系一根红线,做个记号,下辈子……就不会搞错,弄丢我。”“田螺,我该死!”石峰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旁边的人个个泪如泉涌,丁香更是哭倒在丰收的怀中。田螺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的眼睛好象看到一个遥远而虚空的地方,嘴里仿佛自言自语地在说:“把我埋在……合欢树下,等那……花儿开了……”她的眼中有奇异的光芒一闪,但很快就消失了,所有生命的信息也随着那光芒的熄灭而消退得无影无踪,两颗清亮的泪珠从她还未合拢的眼角悄悄滑落。石峰把她的头紧紧紧紧地抱在胸前,巨大的痛苦把他的身体塞得满满的,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两声低沉嘶哑的呻吟似的呼唤:“田螺!田螺!”
田螺死了……
朵朵合欢花,
开在夕阳下,
天空落彩云,
枝头泛红霞;
谁家小儿女,
石上约三生,
合欢树下合欢梦,
梦醒花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