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我为何原先没有读过《没有人烟的家》。看时间,那段日子,或许正是我的心,最不平静的时候。所以,这样好的文字,竟然,被我忽略了。
昨天中午,慢慢地翻看山的博客时,看到这篇文章。
以为,这是山的文字中,最好的一篇。在《漫天雨华》的音乐声中,我几乎是抑不住眼里的泪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这篇文章。
(二)
你走以后,至今风雨。
文章是这样起笔的。
细雨濛濛的傍晚,“我”突然想回去看看从前的家。“我”打着一把雨伞,回去看那个已没有了人烟的家,伞在风中歪歪斜斜。“我”与母亲,半生缘,却一世情呵。
周围很静。唯有漫天雨华,在无边地洒落。
我随着山的脚步,沿着有着昏黄的路灯的楼梯,扶着那妈妈擦过无数遍的栗色的扶手,进了空荡荡的屋里。“我”打开一盏又一盏的灯,直到屋里灯火通明。泪光中,仿佛看见妈妈,正靠在床头,等着“我”这个孤儿,回家来。
屋里真的很静很静,书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台灯的光,静静地泄着温和的光,暖融融的。我的四周静得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还有那光阴流转的慢悠悠的脚步声。
在山的文字里,一切都放慢了脚步的啊。
母亲多么爱自己的儿女呵,她和父亲用一生的爱维系着一个温暖的家。那时候的日子呵,是满眼缤纷,充满阳光的。但随着父亲的去世,家里的寒冷一点点萌生。“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各自压抑着内心的痛苦,怕被彼此看到太伤心,但自己却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生离死别的伤与痛。为了妈妈不再为“我”操心,让她能有一天,“在和街坊邻里聊天时,能指着报刊上的文字,说,我儿子写的。既然爸爸没有等到这一天,那么就让我把双份的骄傲都给妈妈吧”,“我”拼命地写作,让自己变得出色。这个朴素至极的动机,与史铁生为了母亲骄傲而走上文字创作的道路,实现母亲希望“我”能“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幸福的路”的愿望,是多么的相似。母爱的力量,总是在无声地支撑着儿女,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妈妈病了,在与“我”苦苦支撑着这个没有了父亲的家时,病倒了,被脑血栓困在了病床上。“我”劝妈妈好好为自己活着,而妈妈也明白“我”要为她骄傲的心,开始积极地锻炼、恢复了,而终于,有一天,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为“我”包了一笼雪白精致的小包子。“生的希望又一次点点滴滴地灌输到妈妈的心里”,家,又恢复了一些生气,和一些活力。“我”多么欢欣,因为,妈妈,又可以用她满满的爱温暖着那一度寒冷无比的家了。
母亲的爱,就散落在这个如今已没有了人烟的家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为“我”留一盏晚归时等待的灯,又果断地卖掉那充满对父亲的怀念气息的旧物,让“我”有一个新的生活;她积极地恢复自己,擦洗家里的每一件物什,做好热汤热饭,等“我”归来。山说,那样的房子才是家呵,在妈妈和爱人的鼓励下,我就像一根箭,笔直地射向外面的世界……”“我”除了做好专职外,业余还编辑报纸,设计装修图纸,在电台撰稿,写专栏,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这个家添砖加瓦,男人的责任,仿佛在山的肩头上沉甸甸地压着,但他,愈行愈勇。
母亲的生命,到底还是一路衰竭了下去了,“我努力工作,辛苦挣钱,也无非是想如果日后再遇见类似境况,我有足够的积攒可以挽回妈妈的生命,至少不能在还有一线希望的时候就放弃治疗。”在山的眼里,妈妈便是家的符号,有妈妈才有家,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母亲的生命。在妈妈奇迹般地伴着阳光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最深刻地体验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感谢上苍又还给了他一个妈妈,还给他一个与妈妈息息相关的家。恐怕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感动,更令人备感珍惜的了。以后的那段日子,山不管多忙多累,也总要腾出时间,陪母亲走走,呼吸大自然清新的空气,享受亲情的温情。他说,尽管不断地兼职,不断地奔忙,可是我会把星期天留给家人。每逢周日,一大早我们就忙着带妈妈去公园晒太阳,儿子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爱人和我交替推着轮椅,一路上会有许多关注的目光。母亲的爱,儿女的爱,在文字中,交融而行。可是,病魔的折磨下,母亲在怀抱里的份量,还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了……无语问苍天,“我”不明白,为何“充满慈爱的妈妈会被另一种无妄的沉默占有”,为何不再明白不再理解我们的爱?
读着这样的文字,你无法不融入到那无边的痛苦里。作者的失落和无助,几乎刹那间就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一遍遍擦拭厨房的瓷砖,当我一次次整理妈妈的衣柜,当我半夜三点为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开始擦窗户”,因为,“我想的只是不愿意这个家里有一丝一毫衰败的痕迹,我要让它完好如初,直到妈妈醒来。她一定会认得自己当年为之操劳的,这个依然清洁的家。”“我”在光阴流转中,在陪伴着母亲与疾病抗争的日子里,深刻地感受到了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亲情的宝贵,多么想,凭着自己的所有的努力,去挽留母亲那已无望了的生命,因为老人是维系家庭的一个结,没有了妈妈,家也不存在了。痛苦的是,妈妈的生命,却无视儿子的努力,就从“那个空洞洞的窗户还虚掩着妈妈亲手缝制的酒红色的窗帘”,“一寸寸地驶了过去”……
辞世的时候,“借着窗前的夕阳,妈妈看着我,那种眼神是这几年病重以来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安详,那么清澈,那么幽深,那么尊严,有一种凛然的慈悲。好像仅仅那一眼就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完了、道尽了似的,那里面真的有一种怜悯,或者说是一个超越的苦海之后的母亲对一个还要在尘世泅渡的儿子的无限同情。”这段文字,让我又一次泪眼婆娑。只有心灵何等相通的人,才会用那样的眼神传递生命最后的牵挂,才会在那样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对生者的悲悯:我走以后,风雨依旧,可你要笑对风雨,承受风雨。读者,和被读者,彼此血脉相连,心意相通,那种亲情的穿透力,仿佛可以超越生与死的阴阳鸿沟,把母亲与儿子的心,紧紧地维系在一起。
母亲是走了,但山的一生,恐怕再也走不出母亲那种眼神的牵挂了。“我知道从此以后无论我走多远,走到哪里,只要内心还记得那时的场景,我和妈妈那么近,走到哪里都可以随时回家了,连同那种呼吸,那种温度,那样的灯光都一如从前,一点儿都不曾改变。所以,我不再畏惧任何离开。”吾心念处,便是家。
母亲的永远的爱,是儿子一生远行的陪伴。
(三)
山在《离散》中有这么几句话,他说,可以看作是他与母亲冥冥中的对话:
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说,你不相信的太多,而你在乎的却越走越远。
内心里传来一个声音,说,除了离散,我还能相信什么。既然我把生命里最好的时间都交给了离散。
黑夜里传来一个声音,说,活着,总该有一些相对不变的,哪怕你不在乎。总该有一些刹那中的永远,总该有一些永远的温暖,总该有一些哪怕不复再见,甚至不复记忆,可是永难忘怀的时刻吧。总该有些什么吧……
梦醒时传来一个声音,说,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但,谁又能不相信,生命有时,爱和思念,却永恒亘古?
家,随着母亲的离去,而再也没有了人烟,可是,爱的心冢呢?
(四)
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去读山的这篇文章。我已走入了那种悲恸与思念的幽深意境中。眼角有东西流到了嘴里,咸感的味道;窗外那阳光的温暖,也无法烘干心底的潮湿。很静很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阅读时的心跳与呼吸。我的心随着阅读而痛楚,那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弥漫在空气里,咬噬着我的每一道神经;我的呼吸急促起伏,字里行间透出的种种无奈和悲哀,让人读了欲哭无泪,情感的悲哀令我越来越无法控制呼吸的加快。
人世间,最永恒的,怕是至爱的亲情了。而小人物小世界里的悲欢,最是真情流露,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更没有丝毫的豪华粉饰。生活的细节,就在细碎的叙述中,鲜亮地闪烁着爱与追念的光泽。山似乎已看透了生命与爱的真谛,只是平静地叙述着,让每一个细枝末节流淌于朴素至诚的文字中。似乎没有大悲,也没有大恸,但那种摧肝裂肺的大悲大恸,在平缓得似乎从容的叙述中,无边地漫延过来。每一句,每一字,每一标点之中,无不传递着这种人世间最朴素最真诚的情感。这种情感,如悄然临窗的秋风,无声地净化着你的情感,乃至整个灵魂。
这文字实在太沉太沉,我无法承受,而泪眼滂沱;
这文字实在太慢太慢,我无法跨越,而心痛如摧;
这文字实在太深太深,我无法超脱,而魂动魄悸。
我的灵魂世界里,一片静穆。唯有漫天雨华,在无边地洒落。
你走以后,至今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