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套路

1

大学毕业那年,在淘汰了一批追求者之后,小芊身边还有两个执著的家伙。俩人都很优秀。这使一向利落的小芊变得犹豫起来,不知该把情感的砝码放在天平的哪一边。

一天晚上,她告诉俩人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等她。她比规定的时间晚去了一个小时。她说,她之所以让他们来,只是为了告诉他们,明天晚上还在这儿等她。第二天晚上,她晚了两小时,又对他们说,她之所以还让他们来,还是告诉他们,明天晚上还在这儿等她。结果第三天晚上,紫藤架下就只剩下松一个人了。她有点高兴,也有点伤心。高兴的是,她要选的人就是一直痴痴等她的松了;伤心的是,仅仅才三个晚上,涛就等不下去了。本应该见松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从树后走出来。

她闷闷不乐回到学校,刚到宿舍楼前,一个黑影突然冲出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气喘吁吁地说:“你吓死我了!”原来是涛。原来他并不是不等她,而是见她迟迟不来担心出什么事,这才开始满世界找她的。看着大汗淋漓的涛,想着还在小公园里等她的松,她又一次为难了。

考验还得进行下去。这一次,她给他们出了一道题:“如果我死你怎么办?”有点命题作文的意思。结果松写了满满三张,而涛只写了一句:“死了好!你死了,我也就麻木了,也就无所谓爱和不爱了!”只这一句话,就让她作出了一生的决定。

婚后她才知道,那天晚上涛根本没去公园,而是在后面的操场上打篮球,是算着她该回来时才跑来找她的。但她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她正在幸福中用爱情制造浪漫,或者用浪漫调制爱情……

2

幸福的十几年,就这样风行水上过去了,双喜临门的一年又来了。

这一年,儿子考上了省城的重点中学,丈夫做了郊县分局局长。丈夫很忙,有时会在周末自己驾车回来,有时连周末也回不来。再忙她也理解。有一次丈夫在电话里想对她解释几句,没等他说完,她就替他说了:“谁叫我丈夫是局长呢?局长要是不忙,那才叫怪呢!”而且她也喜欢在朋友面前用一种抱怨的口吻把丈夫的忙说得一塌糊涂,有一点炫耀,也有一种为“革命”奉献的意思,挺神圣的。

但是良子却来了那个电话。良子是个在婚姻中受伤的单身女人。良子说她亲眼看见涛的车里拉着一个女人去了蓝磨房度假村,要她注意点。她一听就本能地替丈夫掩饰起来,说她知道,涛已经来过电话了,今天他们局要在那里请客呢!她不相信良子的话。后来良子又说:“真的,我又看见你们家局长和那个女的在一起了。”她还是不相信。心想哪有这么巧,每次都让她看见了?良子就再不说了,而她却在无意间发现良子说的竟是真的。那天晚上,她从朋友家出来路过丽苑小区后门时,竟然发现她的丈夫和那个女人——良子描述的那个女人,正在那辆她熟悉的红色桑塔纳前拥抱吻别……

她没想到丈夫竟然会背叛她,想不通这样的事竟然也会落到她的头上,想不到他竟然会从几十公里外开着车跑回来和人幽会,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回去,落得两头都不知道:局里以为他回家了,她以为他还在县里。

她没有冲出去和丈夫闹,而是等下个周末丈夫再回来时,和他作了一次长谈。丈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却也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

她说想想当初吧!丈夫说当初他爱她,现在还爱,依然爱着。她说爱是这样的吗?他告诉她,男人的爱有时候的确是可以与身体分开的。她望着他。他还要对她解释这种爱和身体的分离,她打断了他。她说:“那信不信我会把你的丑事告诉儿子?”他说不信。她又说:“那信不信我会到你们局甚至市局去闹?”他还是说不信,因为他知道她要面子,也因为她舍不得,或者不忍心毁了他。她最后说:“那你信不信我也会红杏出墙?”他嬉皮笑脸地笑着,还是两个字:不信。她算是没招了,他算是把她里里外外全看透了。蓦然,她想到已经做了副市长的松说:“你别忘了,有一个人还一直惦记着我呢!”丈夫“嘎”的一声笑了:“唏,人家现在小姑娘还玩不过来呢!”那一声冷笑,分明在告诉她,她已经成了个黄脸婆,已经不是年轻时的刘小芊了,就是去卖也怕是没人要了。

她看着丈夫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女人的命运竟是如此,年轻时拿到一张爱情支票,而等到中年需要提现时,却发现已经不能兑付了;原来男人开给女人的爱情支票只在两头管用:年轻时迷恋你美貌,年老时需要你的照顾,而在中年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瞒着你在为别的女人偷偷提现。也许这就是人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一如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旦走入婚姻修成正果,爱情便不值一提;而没有婚姻的爱情却往往显得惊世骇俗,终生难忘?

3

小芊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

她想和那个女人好好谈一次,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已经不在丽苑小区住了。没办法,她拿出正牌妻子的架势,要求丈夫每个周末必须回来陪她。丈夫说:“局里那么多事,你让我怎么保证每个周末都回来陪你?” 丈夫不答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两周回来一次总可以吧?”丈夫淡淡地说:“尽量吧!”她笑一下,说:“这么勉强?好,那这一条也算啦!那咱们就打一个赌,怎么样?”打赌?丈夫有点奇怪地看着她:“怎么赌?”她说:“当然是要亲自抓住你们。但你给我听好了,如果这次再被我抓到,你不但要彻底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而且还得乖乖让我把你们在床上的丑态拍下来,作为以后你反悔时的呈堂供证。”丈夫有些兴奋:“要是抓不住呢?”她说:“那就随你的便。”“时限?”“一年。”“这是你说的?”“是我说的!”丈夫呼一下站起来:“那好,咱就来玩一次。”说着,就真的夹着皮包出门走了,之后整整两个月都没回来。

两个月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骑着她那辆踏板摩托出去。先是到良子家玩一会儿,俩人说好了不再提涛的,可说着说着就说到他身上,就像她宣称已经不生气,可还是要生气一样;然后从良子家出来,说是回家,却把车停在良子家门前的小巷口,一只脚点着地面,一只脚踩在踏板上,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望着纵横交错的马路犹豫着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不知道此时此刻,丈夫究竟藏匿在这座城市哪一座楼房的哪一个房间里正在和另外一女人嬉笑缠绵着。是的,那女人已经不在丽苑小区,可那个地方还在,那个她曾经亲眼目睹的场景还在,就像百慕大的气旋吸着她,要她去。于是她直奔丽苑小区,在那里停一会儿,然后,就像夜游似的骑在摩托上大街小巷兜圈子,然后再回到丽苑小区。其实,她根本没想到要捉住他们,怎么可能呢?但这一条线路,却几乎成了她每天晚上排遣寂寞的一种固定不变的仪式。

终于到了暑假,儿子回来了,他们的游戏也暂告一个段落。但等儿子一走,空荡荡的家里又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有一次,她从外面回来,发现烟灰缸里有一个烟头,一时竟伤心地哭起来了。是啊,如果不是这个掐灭的烟头,她哪里还知道他曾经回来过?

第二天,她把家里电话停了,而且不再徒劳地在夜幕下独自巡行,只是会在周末让电话代替她前往:先到他办公室,以确定他是否还在县里,然后再到他的手机上去溜达一圈,一时发出警告,说她已经侦察到了他们的行踪,要他千万注意着;一时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祝他和那个女人玩得尽兴。每一次,丈夫都在电话那一头很有风度地笑着,因为他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她已经到了快要缴枪投降的时候了。他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但那受降日却是一拖再拖,似乎再也不会来的样子。

有一次,市局通知办房产证,他在郊县回不来,打她的手机,她没开;中午又打家里,却听到了报停的提示,他又打她的手机,她接了。他说:“你怎么把家里电话停了?”她回答:“猎人知道怎么隐蔽自己,我当然不会让你知道我的位置的。”

又到了五月,又到蔷薇花开的时候,一年就要过去了,她没有抓到他,而且也有好长时间没打电话“骚扰”他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他差不多已经记不清了。然而,这一天,她却打电话要他在周末回一趟。不知为什么他很高兴。他在几十公里之外他自己气派的办公室,靠着真皮椅子晃着腿笑说:“要我回来可以,但你得正式向我认输。”就像一个纯情的少年在和他钟情的女孩调侃似的。他不知道她又在耍什么花招,但一定不会认输的,她好强的性格他是太了解了,谁知她在那一头流着泪说:“好吧!我认输……”对,是在流泪,他看不见,却听得出来,听出了她压抑着的哽咽。是的,她认输了,终于认输了,而放下电话他心里却一阵难受。

4

她精心准备了一桌菜,还有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等他回。

这是熟悉的场景。十几年来几乎每年都有。结婚纪念日、他们的生日、孩子的生日,甚至什么也不因为,就因为他们俩想干一杯。但是现在,同样的场景她却感到是那样的陌生。是啊,就快一年了,一年的时间不算长,可对她来说几乎就是又一次人生,那么长,长得她都快要忘了是在和他打赌,或者说是进行一场战争了。

他回来了。当两人在餐桌前坐下碰杯之后,他向她表达了这样一种意思:只要她想通了什么都好办,老婆毕竟还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而情人只不过是玩玩而已。“算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后每隔一周我就回来一次,怎么样?这样总可以了吧?”他笑着说。她本来想用恋爱时曾经用过的那种口吻高傲地告诉他:“我所以通知你回来是要郑重地告诉你……”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她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了。停了好久,她才说道:“我们离婚吧!”他本来很高兴,甚至正在考虑接下去怎么对她表示歉意,一听这话他一下就变了脸:“行啦,你也见好就收吧!”那口气既像一个局长,又像一个战胜国的代表,根本不给她表达任何意愿的机会。

但是她还是告诉他,她出墙了,真的出墙了。

他把筷子一放,说:“闹够了没有?你已经认输了,是你自己认的输,你还要怎么样?”

她惨然一笑,说:“这本来就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实话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参与和你的游戏。”

“没有参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他,就在他和那个女人风流快活的时候,她同样也躺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而他不是别人,正是对她念念不忘的松。

他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但他还是说:“简直是胡说。”

她说:“真的,是松。”

他久久地看着她。这才明白,原来她说要和他打赌不过是在施放烟幕,她频频给他打电话也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在他东躲西藏极力躲避她的时候,从容完成对他致命的一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手他是在恋爱时就曾玩过的。他想指出她犯规了,违背了游戏规则,但只是那样想了一下,却没说出来。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要命的是,自从松的妻子三年前出车祸去世之后,实际上他已经具备了和他竞争的条件了。

“不,这不是真的!”

她叹一口气说:“还要怎么个真法呢?”

他想了想拨通了松的电话:“我是涛,我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开会,你都得听我说!”松没有开会,他说:“我不会对你感到内疚。如果你还算个爷们,就该为我们祝福!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输给你,没想到你的品质太差,终于给了我赢你的机会。”

放下电话,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就是真的我也不让你走。”

她流着泪说:“晚了,真的是太晚了。”

他忽然想到儿子,对了,儿子,他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相信你真会这么狠心,你……你怎么对儿子说?”

她说:“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儿子了。不信你就打电话,看儿子接不接你的电话。”

他没打,他不敢打,他怕儿子看轻了他这个父亲,也怕儿子受不了这种打击,更怕因此荒了学业……他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5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儿子暑假回来之前把一切搞定。

不用说,他又像以前那样每个周末都回来了。原来忙是不回家的理由,现在回家成了忙的一部分。有时候实在回不来,他会让局里人替他打一个电话,证明他确实在忙,然后自己再打一次。他甚至想过要去求松,但一想到松说的话便打消了那样的念头。他只得去找良子,却被良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良子明确告诉他,是她最先发现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也是她第一个告诉小芊的。而比这更严重的是,他开始回家了,她却已经不在家里住了。起先以为她是故意在周末躲着他,有一次他周二晚上突然回来她还是不在。

他给她留了一张条,坦白向她谈了他的感受,那就是,他真切感受到了她曾经的感受。他说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也知道她痛苦,却从未想到过会是如此痛苦。整整两个月,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但却相互留了十几张条子。有时候他恳求她原谅他,有时候又说自己是罪有应得,就是上帝为他说情,也请她不要给上帝面子。一开始她的口气很硬,后来她友好起来,甚至还和他谈起他们当初的恋爱,以及为这个家曾经历过的种种艰辛。但是,那种心平气和的友好却让他更加难受。因为她已经开始像个朋友似的,劝他和那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了,而她也要和松开始新的生活了……

是的,他知道她的存在,却不知道她在哪里,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知道他是再也不能把她的一颗心唤回来了。他并不埋怨,更不恨她,只是觉得悲哀和无助,也感觉出了两个女人的根本不同:想那个女人,更多的是一种冲动、骚动和蠢蠢欲动,就像去赴一次肉体的盛宴,为的只是大快朵颐;而想小芊则是一种温柔的痛,钻心的痛。

他把这感觉再用短信发给她。他不期望她回复,只希望她知道,即便最后真的失去了她,也不会失去对她的爱;即便他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也依然还会爱着她、想她。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开完班子会回到办公室,却蓦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结婚请柬,那么红,那么醒目,而他的眼前一黑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赶忙用两手扶着桌子,这才没有摔倒。等那一阵过去了,他才坐下来打开来看:“兹订于××月××日×午×时,假座××饭店××厅举行婚宴,谨请张雪涛、王小芊夫妇屈尊光临。李松、邢良子谨呈。”他一下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天哪,原来松和良子才是一对,原来妻子所说的一切全是假的。

他立刻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就像报喜似的告诉儿子,妈妈对他说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在开玩笑打赌,是想看看,假若他们真的发生婚变他会站在哪一边。不过是个玩笑,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没想到儿子只说一句就把电话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妈妈给我说什么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烦不烦!”儿子粗暴地挂了他的电话,他却笑了。

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张大红的请柬。那上面写着别人的名字,而他看见的却是妻子,全是妻子:大学时代那个高傲而妩媚的小女生,新婚后那个风姿绰约的美少妇,初为人母时那个丰韵而又迷人的小母亲,那个后来只会站在他的角度说话的“局长夫人”,以及那个备受屈辱却依然用尽心力要维系这个家的好妻子……走马灯似的依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第一次真切看清了他的妻,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都是最优秀和最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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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由 新晨 发表于:2020-09-30 13:15: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