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车里拍了一张外面的照片，浑水淹过了街面。深圳一直下雨，太阳偶尔出来，又被赶回去，这个黄昏，城是灰色的。

司机问我：去哪里？

我坐在后座，对着手机：去深圳体育馆。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比赛？

我说：去看演唱会。

哪个歌星？

李志。

噢，李志。李志是谁？

我没有继续回答，雨全部打在了窗子上。

第一次听说李志是在二〇〇九年，或者二〇一〇年，丁老师在南京上学，很自然听上了李志，介绍给我，我听了，并无特别感受。我更喜欢周云蓬，沉默如谜地呼吸，像梦，像诗。李志不够入味。

当时我在南昌，和丁老师计划去一次音乐节，可是路途遥远，一年年计划，一年年放弃。后来我一个人去听了一次，黑铁酒吧，痛苦的信仰。那是一个很逼仄的空间，人们挤在一起，晃动，歌唱。人和人，一个个，都那么孤独。

毕业后到深圳，上班，赚钱，看书，睡觉。前途啊未来啊都不想，只顾着当下。和朋友每天下班后去找吃的，在城市的地下穿行。也听歌，我推荐他们听周云蓬、白水，海洋听李志、约翰·列侬，况听范晓萱。一年之后，我们陆续离开了那家公司，海洋去了江苏，我和况留在深圳。

司机问我：在哪一个门下？

我不知道，应该是正门。

海洋发来微信，他们在体育馆门口的咖啡厅里。

李志有张专辑叫《F》，二〇一一年发行，我听了很多遍。我习惯听完整的专辑，而不是一首首歌，那时候，我发现了李志的好。李志嗓音沙哑，有口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嗓子，可是他深情款款。有一种低沉的孤独蛰伏在每一个音符里，重要的是，他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他所感受的，你也曾感受。

他唱出了城市里所有的孤独。

是的，李志的歌需要一个人听，才好，需要失落时听，才入味，他很少呐喊，最多是戏谑调侃，他只是默默歌唱，像说话，像自言自语，如果你来到一个陌生城市，耳朵里听着李志的歌，坐地铁，乘公交车，和人群相聚散开，你便能感受到，每一个人都在漂泊与奋斗，每一个人都有孤独的时候。

他唱了很多城市，南京、郑州、成都，唱了很多条街道。居庙堂之高的人可能不会爱李志，处江湖之远的人也不会爱李志，只有沉浮在路上的人们，才知道，这是唱给自己的歌。

司机终于找到了大门，停下车，雨还在下。年轻人一撮一撮聚在一起，小雨淋不到他们。

咖啡厅里，大家都在，海洋一个月前从网上给大家买了票，丁老师也来了。吃了一个三明治，开始入场。坐下来，一个大屋子里，坐了千人，三个小时后，各自离去。

李志上场了，黑色T恤，微胖，走到了舞台中央。

我没有找到独自听李志的感觉。录音室专辑里配乐没有现场这么抢镜，吉他声和鼓声压过了李志的声音，孤独，怎么能现场展露呢？

现场最动人的是《这个世界会好吗》。

“妈妈/我会在夏天开放吗/像你曾经的容颜那样

妈妈/这种失落会持久吗/这个世界会好吗

忘记一些隐秘的委屈/在回头观望的时候迷失了自己

我的正在老去的身体/从某一天开始就在渐渐失去

妈妈我爱你”

“妈妈我爱你”，唱出这一句的时候，我差点哭了。

大家都在等待合唱曲目，《关于郑州的记忆》终于让所有人如愿以偿。我不会唱，但我听到上千个声音混合在一起时，也感到兴奋，这就是演唱会的秘密，如果一场演唱会（演唱会而不是演出）没有合唱曲目，是没有人能感到满意的。

当声音汇聚在一起，歌声有了力量。

终于，散了。我们一群人去吃饭，在八卦岭的一个大排档，酸菜鱼，还有小龙虾。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酸菜鱼，夜已经深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