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发现自己的一个怪癖,无论读小说还是看电影,每个故事,我只关心它开始的部分;每份感情,我都专注于男女感情萌芽的那个时刻。有时候是他的一个微笑,有时候是她的一个背影,所有的开始,几乎都有那么一个标志性的画面。
而结局,即使是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给我的感觉也像是曲终人散,犹如大幕闭合,镁光灯一只只熄灭,曾经衣香鬓影的舞台,重陷一片黑暗。或如春日的起始,源自雪下沉睡的蓓蕾,来日纵春深似海,也终有繁花落尽的一日。不过那时的我,尚未经历过真正的离别,执着在这种消极的人生观里,以为自己不过是和贾宝玉一样的矫情种子,见不得花开花落,月圆月缺。而已。
直到2012年的七月。
那年的七月,《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这本书刚刚写到一半,那时候它的名字,还叫做《假如你爱我比较深》,那时候我还是只是想写一个深情的故事。然后,父亲因脑溢血遽然去世。从昏迷到离开,仅仅用了十几个小时。
我在半夜得知消息,清晨七点坐上最早南下的火车,一路祈祷,祈祷奇迹的出现,却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接到父亲去世的电话。那天火车包厢内的其他旅客,就那样目睹了一个陌生女人泪如泉涌无声痛哭的场景。母亲与父亲告别的场面,距今已经三年,我却始终无法遗忘。她说让她再陪他一会儿,最后一次陪他。我想起那年春节回家,父亲对我说,假如我先走了,你们姐妹一定要对你妈好。没想到一语成谶。
两个人生前再相爱,再相濡以沫,其中一个人总要抛下另一个人先走,留下的那一个,总要一个人独自走过一段孤单的路程。
我还想起四月份父亲离开北京,我带着儿子去送他。望着姥爷的背影,儿子忽然大哭,姥爷回头冲他招手,我抱着他追在车后面,也在哭。那会儿我并不知道这个定格就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画面,只是感觉到无来由的悲伤。
父亲的去世,我很久都未能真正接受。甚至两年之后,当我走在地铁里,发现前方一个极像父亲的背影,虽然明知是妄想,还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驱使着,快步追到他的面前。结果,那当然是一个陌生人。我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接着往前走,不会让旁人看到,自己脸上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
天下虽大,人海茫茫,已再无我在意的那个人。
办完父亲的丧事,我回到北京。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握起他柔软的小手,我忽然意识到,即使现在他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但将来某一天,纵然对他再不舍,也终会有扔下他和他分离的一天吧。
母子间的缘分,其实从相见的那一刻,从护士将他抱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启动了倒计时。就像每一段感情的开始,每一个开始都充满了新奇与美好,只是开始之后,我们总觉得人生那么漫长,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厌倦、犹豫、冲突甚至憎恨上,唯独忘了相爱与珍惜,直到它在某个瞬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戛然而止。
那天之后,再回到书桌前打开《最初》文稿页面的,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舒仪,而是另一个人了。因为原本极其在意的一些东西,在我心中忽然变得无足轻重。我的目光只为那些我爱的人、物、事而驻留。在我能够触摸到他们,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所以再落笔,《假如你爱我比较深》,便变成了《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这样的人,他们有如夏日黄昏的清风,轻快地扑面而来,让你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清凉而湿润的奇妙感觉,然而下一秒,这种感觉却变成永远的回忆。那感觉纵然令人沉醉,但我们注定无法随风飘荡飞翔。尘埃落定。生命就如此交错,然后分离。清风已远,你的一生却为此改变。这样的际遇虽然痛苦,但参悟过人生无常,经历过生老病死,却能让生命变得丰盈而厚重。
严谨和季晓鸥的故事整整写了五年。其间经历了很多事。怀孕、生子、辞职、父亲去世,人生的重大转折似乎都集中在这几年。故事中蕴含的一些东西,也随着我人生际遇的改变,不断地在变化。去年八月,当为三剑客的番外《永远有多远》打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也将自己的这段人生轻轻放下。
从2009年到2015年,再见,孙嘉遇!再见,程睿敏!再见,严谨!再见,我的三剑客!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如初见,再话别离。
初见即别离。
请珍爱你的拥有,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最美的时光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