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华丽上班族》的故事，起源于2008年的舞台剧，我是编剧。很多人说，张艾嘉，你不是上班族，怎么可以写出上班族的故事?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四十多年，其实也是一个大职场，每天我们去拍戏也好、站在舞台上也好，坐在台下的都是我们的老板，工作的团队就像上班的人一样。况且，我真的做过上班族。

在电影中，“李想”这个新人角色可能是曾经的你、将来的你，或是现在的你，是千千万万职场新人的缩影。我也曾是新人，遇过无数次的困境，却也幸运获前辈点拨提拔，给予了非常多宝贵的机会。也经历过入职离职，上升下降，但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职场上的选择。

台湾早期新电影刚刚发展时，我们做过一个电视单元剧《十一个女人》，其中有很多有才华的新导演，杨德昌就是其中一位。那时我进入新艺城担任总监，很希望给一些新导演展露才华的机会，希望他们实现理想去拍电影，所以就支持杨德昌拍摄电影《海滩的一天》。

这部电影来的很辛苦，作为“始作俑者”，考虑到新艺城难以支撑高预算，所幸我又找到台湾中影分担，感谢当时中影的总经理，对年轻人有着不计成本的支持，而我则需要严格控制预算，这对于对数字毫无概念的我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

电影踌躇满志地正式开机了。杨德昌是一个非常细腻的导演，同时脾气很坏，他不要中影原有的配备，笃定要找杜可风，可结果与杜可风拍了一两个礼拜后争吵不断，甚至现场把杜可风“驱逐出境”。我是剧组统筹人，又是戏中的演员，我到底是要去追杜可风?还是要留下来陪导演?诸如此类突发事故屡屡不断。我要演戏、要面对各方老板，外界还对我有种种非议，很多人打击我“为了帮自己的朋友啦”“不顾票房啦”等等。那时真正体会到焦头烂额四个字的意义。到最后，我自己都开始自我否定，或许我没有这个了不起的能力可以去做这么多的事情。

那段时间，是我这四十多年来最迷失的一次，而且这部戏拍完了以后，我也不觉得杨德昌有多么感谢我。我想自己也许当初真的被那个头衔迷惑了，某一刹那的虚荣心的确获得满足，但是冷静下来，需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最后，我决定离开新艺城。其实在台湾做总监是一个蛮高的职位了，你可以主宰所有的东西，但突然之间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弃掉，没有人fire我，是我自己决定。一旦我选择了离开，就要从零开始，但我做了这个决定。我将自己清零，重新出发，继续演戏，慢慢有人找我当导演，我可以拍自己懂的东西，我就尽量做自己，不要那么急迫去掌控太多事情。

也许有人觉得当时我是失败离开，但每次人家所谓的失败，其实就是你每次成长最多的时候。反而有时候成功了，大家都认为你是最好的，你也认为自己是最好的，你会往哪走呢?反而会觉得迷失。

这段经历带给我很重要的影响，从那以后我永远觉得自己是新人。我常常觉得自己是新导演、新演员，譬如我去演贾樟柯的戏，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新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跟贾樟柯合作过，我也没有跟这么年轻的男生演过爱情的戏。但就是这种永远都是新人的心情，成为让我继续向前跑的动力。

决定做电影《华丽上班族》，也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时隔七年，从最初跟林奕华与13名演员展演了近千场演出，到现在跟杜琪峰及全剧组人把它捏成今天的样子，从舞台剧到电影，我对它有着特别的感情，所以改编自己的剧本又是一次新的经验。

尤其是对张威这个角色，在电影中最后的结局有所改变，舞台剧里她死活不放手，但在电影里，她放掉所有东西潇洒离开，其实她是看穿一切，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回自己。有人问我这样的改编，是不是跟我曾经的经历有关，我想一定有某些影响，这个角色也聚集了很多我看到的女强人的角色。不管是什么年纪也好，只有放掉，你才能找回自己的快乐。

25年，从《阿郎的故事》之后，杜琪峰还是那个热衷黑帮片的杜琪峰，周润发还是那个喜欢在片场走来走去的周润发，我也还是那个我，有人说“铁三角”重聚，其实很多年轻人并不知道那段历史。25年后的今天，我们三个都六十岁了，用全新的方式面对变幻的观众与市场，去拍这样一部电影出来，我们都敢放手原来固有的东西，敢去拼、去创新，我们到这个年纪都不怕，年轻人，你们怕什么？我永远的心态，是鼓励大家有勇气要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