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是我曾经的同事,她从前的领导意外去世,老同事约她参加追悼仪式。
“但是,你知道,”A踌躇地说:“这位领导一直对我有成见,百般刁难,因为她,我才换了工作重新开始,我们相处得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积怨很深。我有必要去吗?可如果不去,又有人议论,人都走了,往事早该云淡风轻,连去世的人都不原谅,最后一程都不送,太小气无情。你说,我到底去不去。”
我很老实地说:如果是我,我更希望自己的追思会上都是我真正喜欢的人,以及真正喜欢我的人,人生的终点,虚伪和勉强更没有意义。
A对我的现身说法极度不满,连续“呸呸呸”,试图驱散话语中的不吉利。
她依旧忧郁:难道我不该以德报怨,往事如风,高风亮节,宽厚从容吗?
我看看她:别把自己架太高,你可以这样做,也可以不这样做,别人的眼光重要,自己的舒适度更重要,没有必要展览给不相干的人看。
可是,A继续在“做一个高尚的人”,和“做一个真实的人”之间纠结。
主流价值观倡导女人们克服人性的弱点,努力修炼,成为优雅淡定从容的超脱的人。
可是,耳闻目睹并且亲历很多生活的真实之后,我更愿意尊重人自然的状态,敬畏复杂的人性,做个“常人”。
比如,我非常认同:“爱情里最棒的心态就是,我的一切付出都是一场心甘情愿,我对此绝口不提。你若投桃报李,我会十分感激。你若无动于衷,我也不灰心丧气。直到有一天我不愿再这般爱你,那就让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再比如,我特别赞成:“生活中的享受,其实在于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太急,品不了真味儿,太赶,见不到真境。”
还比如,我十分认可:“人的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无需计较后果,全身投入的过程就是最大的收获。”
我承认这些都是特别高的境界,我钦佩如此践行的人,但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也不愿勉强自己,有些低级趣味,我这辈子可能都脱离不了。
所以,我同样理解以下的状态:
对于一个20岁的女孩,乃至30岁的女人,甚至40岁的熟女,在爱情中都难免患得患失,“我爱你与你无关”是一场高级的行为艺术,可是,玛丽莲·梦露那句:“我自私、缺乏耐心和安全感。我会犯错,也常会在状况外而难以控制。可是,如果你不能应付我最差的一面,那么也不值得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这个,更加贴近真相。
对于一个刚刚走上社会的新人,最需要做的不是澄明心境,淡定从容,陌上花开缓缓归;而是小步快跑,勇于试错,发现适合自己的方向,毕竟,基本生活满足之后,才谈得上泰然自若,没有见过更高的水准,所谓的自在,不过是低水平的重复,即便最优雅的手艺人,也不是慢腾腾地磨蹭着生活,他们手里活快,心里安静。
对于以摩西奶奶为偶像的人,不仅需要看到老人家的坚定、淡然与坚持,也需要了解,老人家回首已是百年身,她100岁了,她的眼底有百年的风景和沧桑,有百年的修炼和内容,这些,都不是三四十岁的壮年能够参透和领悟,不要强求自己在40岁时便望穿100岁的风景,心力与火候都是达不到的。
我们这些普通人,有向好的心,有自控与自律,却发现依旧做不到道德的完美和高点,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必要过度自责和谴责,我们得承认,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常分子,有常人的局限和无奈。
生活口感丰富层次复杂,既开窗能见阳光,也处处都有陷阱,作为普通人,我们都有情绪的复杂折腾,家人生老病死的痛苦,长夜难熬的心事,或者难以释怀的过往,不要强求自己达到无法企及的高点,你对自己的要求,是踮踮脚能够着的,不是强迫自己披上一件“高尚”的外套。
何况,这个世界上很多伟大的人都有局促,就像太阳也有黑子;很多公认的“坏蛋”也有善意,就像淤泥里也能开朵花。
居里夫人在丈夫去世后爱上了已婚化学家郎之万,被当时的世界不容,被骂作“波兰荡妇”;
爱因斯坦有两个私生女,第一个出生即被送走,30多年间他从未做过任何努力寻找她的下落,也许她早已死于猩红热;第二个是与一名纽约舞女所生,出生后伟大的父亲即对她不闻不问;
残忍偏执的希特勒非常孝顺自己的母亲,还是个相当有天分的画家;
奢侈滥权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上断头台时不小心踩了刽子手的脚,立刻低声道歉,临终依旧保持着礼貌和教养。
这些枝桠和细节不会改变我们对他人主流的认知,却表达着人性复杂的真实。
一笑泯恩仇,千帆过尽豁然开朗,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成年人都知道,梁子易结不易解,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根不除,心不静,气不平,心中的纠结,挥之不去。
对于普通人,善意和温暖都是有限的稀缺资源,只能分配给心尖上的那些人。
所以,你就是放不下,就是不原谅,就是有点不甘心的小火苗还在闪耀,但是,并不妨碍你和他人的正常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放下呢?
普通人,有不爱才会有爱,有比较才会有倾向。
广施大众的大爱,是圣人的行为要求,不是常人的日常标准。
没有起伏,没有圈层,没有区别,只有大爱,这样的纯粹,是绝大多数人修炼一生也做不到的。
不淡定不优雅不从容,但还挺开心的,有错吗?
最终,A没有去追悼会,她托人带去一束花。
至少,这是一束真诚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