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暗夜里听着医生护士在病房里不停穿梭忙碌的时候，感动多过感慨。曾经躺在手术台上一脸无邪地对着所有人微笑，青春张扬而无惧。曾经以疼痛为由，期待一个人不袖手旁观，却在他真的来抱我的时候更加怅然。曾经谈笑风生或是泪水涟漪，独自面对命运的时候一瞬长大。

<壹>

上一次近距离接触尘嚣世界的时候，春天方才萌发出一些新绿的的枝桠，湖水尚未苏醒，寒风偶尔拂过身体还会瑟瑟的冷，而现在春天已经彻底过去，夏天以一种新的姿态渐次逼近。曾经疼痛过的地方都早已渐渐剥落，长出新的皮肤。曾经在一起笑过、一起轻声呻吟过的同伴如今或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或发生了逆转。可是谁都不会忘记那个地方，疼痛也好，意外也罢，回首时都有了淡然的笑容。

我大抵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那样一种方式住进医院。为我的腿，为变幻莫测的命运。

2007年，我大一，去一个离家千里的地方念书，疼痛突然开始的时候我茫然失措，只能任由它一点一点的吞噬我原本单薄的生命。

最初的最初，我断定一切问题只是出在季节上，可是最后的最后夏连接了秋，秋交接着冬，瑞雪后春天就来了，疼痛仍旧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我不会哭，因为哭泣是件于事无补的事。所以试着去接受，接受一切，休学亦或退学；矫正亦或截肢。我猜到了无数种可能，却从未设想过会遇到懵懵懂懂的爱情，并且会因此而感激之前所遭受的一切。

<贰>

我想我会记得你，就像我会记住那场青春的序幕。就让我相信，那所有的无助与挣扎，所有的彷徨与无助，都只是青春的一个美丽而疼痛的转弯，都只是一场异地上演中将被遗忘的故事，都只是为了在中途能够与你相逢。

我想我爱你，且毫无悬念，毫无余地。张小娴描述那个被女孩痴迷的医生，她说：当你看到一个男人，在手术台前君临城下的样子，你很难不爱上他。我不知道你在无影灯和手术刀面前是否也是表情严肃，君临城下的样子。却已在那之前，悄悄爱上了你的善良与亲切，那时你便已在我心，我却毫无察觉。直到多日之后，我从那本凉薄的手术台上唤着你的名字醒来。那时方才觉察到始末，可是她们告诉我，你已离开。离开

你的离开维持了两天，是麻醉彻底清醒后，最为疼痛的两天。我哭着说疼，值班的医生说：你若疼，我便给你续麻醉。可是，你不肯，我们又能如何可是，他不知那样的疼痛本是无药可医的，来自于此前一度被我嗤之以鼻的爱情，来自于青春始端的那些轻微的敏感与固执。

你出现在周日的午后，此前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回来给你换药。天知道，我会守着这个承诺不肯让任何人碰我药布下面红殷殷的伤口。

可是，你毕竟还是出现了。药棉与纱布交替着清洗着那不肯愈合的刀口。你自然是无法知晓事情原委，自然也是不会有他人看懂这真相。甚至是我自己，处在其中，也无法看懂心的走向，反而是被它牵引着奔跑。你还当我只是笑容甜美、不偕世事的小女孩。你说：“小姑娘，要听话，要赶紧好起来。”

我在那一刻才断定我爱你，因为你不在我，寝食难安；你出现，我欣喜溢于言表。

<叁>

信仰的存在，到底是教会了人勇敢，还是它让我们没有害怕的余地。

住院的第一天夜里，在一片嘈杂的病房里，你突兀的打开了我头顶的吊灯。你说的不是“你什么毛病”“你什么症状”而是“让我看看你”，轻轻软软的一句，却犹如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天窗。自你来后，光线便一起涌了进来。我仰着头一直看啊看，看繁星落入眼里，璀璨了整片的天空。

你说“手术是最后的途径”“是为了缓解精神以外不可逆的痛苦”你说，如若可能，你只希望世间不在有手术刀，不再有无影灯，没有痛苦，没有灾难。你跟临床的奶奶说起这些，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我。我知道。那时我是内敛的女生，表情严肃，寡言少笑，你是想将这些说于我听，却不知如何开口。我知道。你人在外科，却并不主张手术，希望将所有人在这个过程中的疼痛降到最低，我也是知道。我固执的不与你说话，固执的看着窗外，不是其它，只是尚未适应。

终于，有一天做检查的时候，风和日丽的下午有飞机自窗外徐徐飞过。我说“附近有机场么有大鸟飞过唉。”那一刻我看见了你的笑容，如同初生的婴孩一般清澈明净。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可以让一个人拥有如此引人入胜的笑容。有一日，却忽然明白了，那便是信仰。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将它带给了你。只是已明白在这个命运的转折，你将它无偿的分给了我。自此以后我便迎着新的曙光上路。

<肆>

多日以来，我的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你说的那一句。你说，毕竟还是个孩子。你说，这样的痛让你心疼。此前的日子里我一直不宁静，我一直搅得所有的人不得宁静。可是，你居然会这样说。居然会在我尚沉浸在这句话里，在下一声剧烈的尖叫还未落音前，就以光速赶到了我面前。

你说“没关系。”你说：“你要听话。”那一瞬，你一骑绝尘，以救我于危难的骑士身份出现。你宽容的包容了我，包容了我那在成长中一直拒不配合的右腿。前一刻，它还在与我相纠结。可是，在你来之后，它便得以安静恬适。你看，你看，它们都那么喜欢你，都那么肯听你的话。

我在一场梦的尾声看见他们神秘的讨论、匆匆开诊断，我凑了过去，才发现那上面赫然写的一行字不是其它，而是“你就是喜欢我们小涂医生了。”我羞赧着惊恐醒来。却发现你立于我的另一端，此刻正一脸微笑的看着我。我眨一眨眼，再眨一眨眼，站在你旁边的朱晨医生说：“我们是来拿你的CT片的。”my god！那时可是将近夜里12点！

你在我手术之前的那天深夜里，在我惊恐迷蒙的清晨，在阳光照耀的午后，在每一个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来看我。

3月11日，你说，让我看看你。

3月12日，你说，别害怕，情况并没有你设想的那么糟糕。

3月13日，你说，要给你做牵引咯。否则，会让你错以为这里是宾馆。

3月14日，你说，今天要下去做检查，你要乖。

3月15日，你说，别瞎想，要等报告出来。报告出来也别瞎想，因为情况并不坏。

3月16日，你说，很好。真的很好。

3月17日，你说，手术的时间定下来了。我去给你探探。

3月18日，你说，早上好，你的牵引怎么又掉了

3月19日，你说，疼不疼

3月20日，你说，走，跟我回去。

3月21日，你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3月22日，你说，你哪所学校的旷课多快乐，我念书的时候一直想来着。

3月23日，你说，我们刚刚在打赌，他们猜你在紧张，我说你只会是兴奋。

3月24日，你说，我在这里！都过去了，而你赢了。

3月25日，你说，再叫，再叫拿水果皮砸你。

3月26日，你说，这几天光听你哇哇叫了。一安静还真让人怀念。

3月27日，你说，哪里痛

3月28日，你说，我下班了。等我。

3月30日，你说，来，我们换药。头扭过去，不许看。

3月31日，你说，阳光真好。

4月 1日，你说，已经无恙了，想不想出院

4月 2日，你说，小姑娘你要乖，以后不要做极限运动。

4月 3日，你说，你发烧我才不信呢

4月 4日，你说，你的伤口正好缝了18针，是你的年纪。以后再也不会重来过，所以不必害怕。

这个春天阳光一直出奇的好，撒进这七楼东，撒到我的床单上，撒在你温和的脸上。你始终微笑着面对我，阳光始终灿烂的照耀着你，我始终快乐的迎向这细碎流年。只是，当我离开的那一天天空从清晨一直阴沉到了黄昏，我在向晚的时候出去，我们不停的说再见。车窗外的风景向后倒去，你也消失不见。大雨倾盆而注，我也似在雨中。

我拖延了很多天，我一直不肯出院。我只愿陪在你身边，无论是怎样的方式。只是，那一天醒来，我突然发现你已经连续加了三天的班。原因只是因为有一个小姑娘那么依赖你，半小时看不见一次便会焦急。我想，我终于还是让你为我所累。这边的病房一直紧张，主任们多次下出院令。只是我一直赖皮，你一直陪同我赖皮。可是，你究竟累不累呢陪一个顽皮的孩子玩一场游戏。快乐是她的，你有没有快乐过

你有没有快乐过这对我很重要。可是我竟无法思考出这个答案，所以只剩离开。

那天夜里，我回到家里的床上。我在午夜的梦里歇斯底里的尖叫。家人说不好，可能搬动的过程中伤到了哪里他们焦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离开我已不适应，以后的慢慢征程，我一个人该如何走

而如今，我终于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可是，请别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春过去，了无痕。我看着这繁盛的夏季，知道这得益于春的洗礼。